母亲章念慈
1898年10月19日------1978年元月1日
慎终不忘继往志 追远常存开来心
先妣章念慈孺人墓誌
我母章念慈,乳名小春,公元1898年10月19日出生于江苏省常州市东郊。及笄,遇外祖父职司入城,母随迁之。年十七,归陈氏,育三男三女。1978年1月2日病殁于西安职工医院,享年八十。
我父陈少普,1894年生于江苏省常州市。年少飘逸,好善乐施,虽有探究京剧艺术志趣,惜因四体欠勤,荒于嬉戏,再加祖母溺爱,难以成器,终将祖遗资产耗尽,贫无立锥之地,乃于1927年迁居陈族静修堂内,自是我母居此生儿育女廿余年。我父1943年病殁,母1948年随子女就业而离静堂。
我母面对国难家困,奋勇抗争。抗日战起,扶老携幼,逃亡流离,几入绝境,旋返静堂,渐图生机,乃得擎住陈氏门庭,挽我手足,免遭沉沦。母为谋子女温饱,披星戴月,作织帽缝袜零活,孵房孵鸡鸭,刺绣厂绣花,墙边种豆瓜,庭内植香椿、香苑、草药,养鸡饲兔,捕鼠杀犬,以补肉食。母冬列子女当阳取暖,夏曝盆水,沐浴洁衣。逢寒冬腊月,朔风冰冻河滩洗濯,百米外深井提水,朝朝暮暮,年复一年。子女渐长,读书知礼为宗旨,访师求亲赞助子女求学,以冀成材,终有两女高级医师,一女两子高级工程师,一子高级技师,泽及子女,功在国家。
解放后,我母五十,嗜学文化,能简写书信。子女长成争相赡养,母仍粗茶淡饭。曾凝视双手皱纹,抚指喟曰:“我这双手,这双好手,无论难险多大都靠这双手撑过。”暂时困难时期,勒树叶,制代食品辅养儿孙,馨积蓄,购高价糕点,分子孙补营养,己则米糊充饥。母以一生心血,无私给予子孙,其行也勤俭,其术也聪颖,其道也自强。
伟哉恩娘!寿衣自己集组成材,临终开箱取出,箱内仅三五件旧衣,一只随身针线包,一条千补万补做饭围腰。儿泪直下矣!我母毕生劬劳,抗日期间,奔波逃亡,受尽煎熬,致成心脏肿大,终不治而逝。
痛悼我母。誓遵母教,始益吾身,终惠万民,母恩浩大,精神不朽!子息永奉,光照千秋!
子 鸿庆 女 玉如
鸿章 仲子
鸿钧 季子 携孙辈 陈慎先 等叩誌
公元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卅日
(此墓志文是根据大姊、二姊、三姊原稿最后由钧弟归纳整理成稿)
葬 母
刻于关刀上的铭文
铭 母 仲 子
章念慈[1898----1978]仰关公信义,秉刀植蔬宰兔,谋生哺子,厥振家声。
母诞百年仿铸仲志
(关刀是小新专程往家乡常州定制,共六把,分别存郑州、北京、兰州、成都2、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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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中国女性
明天是母亲逝世二十周年的日子。每年此时,种种往事便会更多地浮现脑际,萦徊不去。母亲的爱,已经浸透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和神经,母爱的因子将伴随我的整个生命过程。
我冢姐妹兄弟六人的成长过程,我因为童年多病,是最让母亲操心的一个孩子。而成年之后,对母亲最没有报效的却是我。母亲临终前一天,还挣扎着下床为我洗干净了一双拖鞋。二十年前他匆匆离我而去,使我在母亲面前是负债最多的子女,永远再无法弥补。每念及此,愧疚难平。
我们永远怀念母亲,因为她一生顽强奋斗,不为艰难困苦所屈挠。
我们永远怀念母亲,因为她的一生无条件地奉献给了我们。许多往事都印证了母亲的这种品格。
坚毅不屈.奉献自我----这正是我们中华民族伟大精神之所在。
母亲年青时为时代限制,没有读书机会。解放后五十多岁了,还积极参加居民文化学习。学会了识字写字,可以写简短的信。至今我还珍藏着她老人家写给我的两封亲笔信。
由母亲的这种精神,想到我的三位姐姐,她们继承了母亲的优秀品质。她们都是自幼聪慧多智,勤奋好学;成年后自强奋斗不息。记得常州老宅东房间的阁板上有一捆奖状,是大姐、二姐、三姐每个学期的学业优秀奖状。每张奖状都卷成一个小纸筒,一个一个小纸筒又捆在一起,捆起来的直径约有50公分粗。
大姐在初中时的小楷作业本,我曾用作习字临摹的法帖。大姐年青时毕业于南京中央助产学校(大概相当中专),解放后年届不惑(1956年为41岁),犹去天津进修高等学历。
大姐、二姐自幼即十分疼爱弟妹,分担母亲的压力。二姐七岁即帮着抱三姐。因为自身年幼,体力不支,常用牙咬着三姐的衣襟。母亲生前每当说起这些这些往事,眼眶中都闪动着泪花。
二姐少有辩才,是一位充满爱国激情的少年。据家人说.二姐少时,辄参与街头爱国演讲,声泪俱下,闻者无不为之动容。抗日战争爆发,她才十五岁就离冢随流亡学生远去四川。离家前她对母亲说:“恩娘,你放心好连,我有亲头老!”在解放前她原本读大学文科,因迫于生计,中途辍学.当教员谋生。解放后,以三个孩子的妈妈,在重庆大学续学,改读化工专业.完成了高等学历。
三姐少时就读于常州大井头南的蝶园小学。她的学业、书法深得校长庄先生的赏识。校园中公厕门上的。“厕所”二字,即是庄先生特意让三姐写的,以示书法楷模。三姐书法挺拔,评者均谓有男子气。那时晚上,家家点的是洋油灯。三姐总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孜孜不倦地完成各门作业。有一次二哥想睡觉,大概是嫌灯光刺眼,说了三姐几句。我见三姐面颊滚下两颗泪珠,把昏暗的灯光拧得更小,默默地继续做作业。三姐少时体弱,加之条件较差,因此每年冬天的冻疮,夏天的“烂脚”,都使她苦不堪言,但她从未中止过学校布置的寒暑假作业。甚至包括美术作业,她都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三姐小学毕业,因家贫,原不打算升学了。校长庄先生由于惋惜人才,亲自出面同常州正行中学交涉,使三姐享受免费待遇,就读初中。三姐初中毕业。即当小职员,小学教员为业,帮助家庭维持生计。抗战胜利,二姐在四川帮她弄了一张高中肄业的证书。她便在常州中学直接插班高三,翌年即考入中央大学。那时的北大、清华、中大并称全国三大最高学府,是极不容易考取的。而三姐以一个初中的底子,直读高三,苦攻一年竟能一举考上中大,真称得上是个奇女子。
我的母亲,我的三位姐姐在学习上都体现了顽强的进取精神。
全国解放后的几十年中,我的三位姐夫都先后在这样那样的政治运动中遭受种种打击和挫折。三位姐姐的家庭可谓是历尽了人间沧桑。在这种危难时刻,三位姐姐无一例外地都是与姐夫同舟共济,保全家庭,共度厄难。有一次在北京和大姐夫闲谈往事。在慨叹之余.他说:“几十年来坎坷、挫折不断,唯一可以庆幸、安慰的,就是家庭始终保持完好!”在大姐夫生命的最后阶段,久病卧床,大姐日夜守候护理,其劳累程度,非一般人能承受。而当她自身病变急需手术时,竟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继续坚持护理姐夫,以致几乎延误自身的手术时机。
由我的母亲和三位姐姐,又使我联想起我几位战友的妻子。
九五年我去四川自贡,旧地重游。见到了我在西南服务团时同组的三位老战友:左宏光、薛企农、孙路。四人在老左家会餐。席间我们为老战友重逢干了第一杯酒。各人叙述几十年来的遭遏。老左因两位表兄弟是国民党少将去了台湾。左因此屡被审查批斗;后被罚作盐场苦力,盐包坍塌,左腿被压骨折致残。老薛因曾用笔名“赵阳”与一潜逃中统特务同名而频被批斗。薛为避免拖累妻儿老小两度投河自杀未果。幸而在文革后期,那个真赵阳被查获,老薛始免于难。老孙原任自贡总工会劳保部长,讨论劳保条例时,为维护工人利益,说了一句顶撞领导的话,被打成右派。此后各种运动便成了当然的批斗对象。这三位战友每当自身被审查批斗的时候,他们的妻子无一幸免地被勒令与丈夫划清界限.要求他们揭发、交待丈夫的问题。而这三位战友的贤妻,无一例外地坚信自己的丈夫是好人。在危难时刻,拖儿带女,苦撑家庭,安慰夫君。老薛无限感慨地说:“中国的女性实在伟大,否则就不会有这次会面了!”四人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为伟大的中国女性而干杯。
伟大的中国女性---- 十分中肯的结论。她们在平凡的生活中,默默地体现自身伟大的性格。在漫长的中国历史进程中,中国女子普遍地比男子要多承受几层苦难,多几分屈辱。这种不利于女子生存的环境,恰孕育和锤炼了中国女子特有的金子般的品格。作为中国的女子,要想在社会上立足,必须比男子多几分坚毅,多几分才智,多几分勤奋。自二十年代以来的中国妇女解放运动.是中国妇女特有的品格使然。中国妇女特有的优秀品格,决定了她们必能享有和男子同等的地位和权利。妇女解放运动归根结底是妇女自己解放自己。
而今我的母亲已经作古.我的三位姐姐和我的战友的妻子,都已先后步入老年。出现在社会上的是一代完全不同于她们的女性。这新的一代女性是在新的环境下成长的。这新的一代女性还能像我的姐姐那样坚韧吗?她们还能像我的姐姐那样勤奋吗?她们还能像我的姐姐那样聪慧多智吗?她们还能像我的姐姐那样把爱心奉献给别人吗?
随着社会情况的变化,女子就业难再次突出。中国妇女自求解放任重而道远。
一九九八年元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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