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欧阳予倩先生——再论武松

欧阳予倩先生在新中国成立前后，都是受人尊敬的重量级戏剧艺术家。他能写、能导、能评、也能演。对话剧而言，他属于元老级人物。

我是在大二时读过一些他的戏剧论著，这其中有一部话剧《潘金莲》，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作品。剧情大概是这样的：

武松已在狮子楼斗杀了西门庆，他掂着西门庆的人头，回到家里，手握利刃要杀潘金莲，为兄报仇，潘金莲跪在地上说：“二郎，你要我的人头，请割！要我的心，请剜！我死而无怨，我的确该死！不过我有个请求，你能听我说上几句吗”？武松愤怒的说：“你这个淫妇，狗贱人，还有什么可说？”武松的随从在旁边说：“都头，让她说，看她有什么可说！”于是武松怒吼一声：“说！”潘金莲说：“我出身贫寒，在张大户家做丫头。那个张大户是个色鬼，他见我有点姿色，就想纳我为妾，并屡次企图占有我，都被我坚决拒绝，他为了解气才把我嫁给了大郎。你也知道，大郎又矮、又丑、又无能，我有这样的丈夫心里会有什么滋味？就这我也认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我多么不痛快，日子倒也平和、宁静。可是我没料到，二郎，你回来了，这个家里立刻充满了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我喜从天降，我忘记了长嫂比母，我爱上了你。我请你搬回家住，你也答应了。我为你做饭，洗衣，也向你表达了我的情意，你都默然无语。我以为我快成功了。不料，你突然对我大发雷霆。一下子把我推进冰窟里！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同西门庆的关系，是通奸，只不过是通奸而已！我并不爱他，他也并不爱我。但你也知道，西门庆的模样和你差不多。我把西门庆当成了你！毒杀了大郎。但是凭良心说，真正的杀人犯不是我潘金莲，而是二郎你呀！谁让你回来的？谁让我爱上你的？我死后变成牛，也要用牛皮为你做一双鞋！变成蚕，也要用蚕丝为你编织一件丝衣！死在你手上，我感到幸福，马上我就要死了，可我还要说：二郎，我爱你”！听到这里，武松未发一言，扑哧一刀捅进了潘金莲已经敞开的胸膛。潘金莲倒在地上，血流滚滚而出。欧阳老匠心独运，他让武松趴在潘金莲的尸体上，泪流满面！最后是个“……”，落幕。

欧阳老亲自登台出演女一号潘金莲，从上海演到北平，可谓风光无限，轰动效应不问可知。但问题是欧阳老要告诉观众的是什么意思？是武松有功，还是有罪？是潘金莲有罪，还是有屈？看来问题没这么简单。结尾那个删节号，就是给观众留下的思考余地，这快余地面积不小，任何人都可以从不同角度观察这一幕惨剧、悲剧。

当然，武松，潘金莲都是艺术形象而不是真人真事。但是文学艺术的源头活水是生活实际，任何艺术流派，概末能外。

潘金莲拒绝张大户，宁愿嫁给武大，这也体现了一种风骨，她不是水性杨花的淫妇，她确有值得同情的一面，任何姿色不凡的青年女性！谁愿意嫁给武大？潘金莲是没有婚姻自主权的。

但是武都头也有不能推卸的责任。潘金莲毒杀亲夫，固然该死。但她对武松是真爱。请问武都头，你的武警办公室离家不远啊，何以应嫂子邀请搬回家住？是不是因为你嫂子秀色可餐啊！人非草物，孰能无情。“热来寻扇子，冷来对佳人”，这可是柏拉图式的享受啊！你嫂子发动的强大爱情攻势，你何以长时间默不作声？是犹豫还是默认？但你不敢。那是因为你面前有一座你无法越过的大山，大郎！“乱伦”这个概念是宋代才产生的。如果你武松敢于通嫂，必将葬送你打虎英雄的一世英明，江湖武林必将视你为无耻之徒。况且你因公出差前并未把嫂子对你的挑逗明白告诉大郎！这是为什么？再说啦，爱情是不能被鄙视的，“人不打笑脸”，你本性就爱听吹捧，而爱情比笑脸更高级，更充实，也更脆弱。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不用估计，你必不知道这是恩格斯说的，明摆着武大和潘金莲的婚姻是不道德 的，你面对的选项不只一个。你可以劝嫂子强忍这婚姻，也可以力劝大郎离婚让潘金莲改嫁。悠雅高贵的李清照不是也曾中年改嫁吗？正是你促成了，这一场悲剧，惨剧。

况且你何以终生不娶？是不是忘不了那一段叔嫂之情？施老夫子砍去你的左臂，让你老死在杭州六合寺内，我看也是一种惩罚。林教头是在爱妻被逼自杀之后才终生不再娶，那是怀念亡妻，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鲁智深是佛教徒，他终生不娶是理所当然。

我以为这就是欧阳老要告诉观众的本意。

任何英雄人物都不是完人，世上也根本没有过完人。我坚信，潘金莲的惨死，武都头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