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迪耿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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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一个人 ]创建于2010年04月18日

云之彼端

发布时间:2010-04-18 17:22:17      发布人: 一个人

我要写的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怎么样的伟人,也不是一个多么值得怀念的或者对社会有什么伟大贡献的人,也不是什么改变了这个时代的人,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老人,一个被这个时代改变的人,一个在冗长枯槁岁月中,伴随着80年来的变迁和动荡,沉浮无常的人

 

 

 

 

 

 

 

 

                     云之彼端

 

 

 

 

 

学校清明有三天的假期,我没有回去,我应该回去的,因为我已经有一年没回去了,我想我该回去扫一下他的墓,看看那些草长得怎么样了,那些荔数长得怎么样了,但我终究还是没有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回去

 

当我在竹一楼下看到那张“天堂杯”的征文告示的时候,我就开始在筹划着是不是要开始写点东西了,当然不是出于什么对文学的“高雅兴趣”所驱使,坦白说,我这个并不怎么高雅,甚至还有点恶俗的人,如果会动笔的话,动机很单纯,纯粹是冲着那丰厚的奖金而去的,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此时此刻,在这凹凸陷落的键盘上,在这冰冷的电脑屏幕前,硬生生地敲打着这些字,任凭手指在这电脑键盘上机械地高低起伏的时候,我却是发自本能的,很想很想把这篇东西写完,很想很想……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仅仅是想把这些事说出来

 

“你清明回去不?”高佬冷不防地冒了一句。“不了,车费那么贵,最近穷吖”在宿舍楼下一群人围着看那张提醒人们清明节假注意安全的告示,和几个同学寒暄了一下,想想自己真的是有两年没有回去拜过山了,那边的荔树长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了,说罢条件反射般地把手插入口袋中

 

读中学的时候,总是很习惯于不自觉地把手插到裤兜里,十三四岁的愣头青少年总是很喜欢这个动作,一方面可以掩饰自己的不安和紧张,一方面又可以耍帅装酷,其实很多时候,只是因为那双无缘无故被空余出来的手不知何处安放,但我会这么做,却不是为了缓解紧张,也不是为了耍帅,扮酷,只是为了确定把手放入口袋的那一刻里,自己的兜里还有没有钱,仅此而已。我这么说,旁人大概会以为我们家是那种经济困难户吧,呵呵,事实上当然不是,家境算不上非常富裕,但钱基本够花,反倒是在父母的溺爱和纵容下,钱才花的飞快。他是不理解的,他不明白,一个中学生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零零碎碎的杂钱,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只是因为身边的人都是这样,我也无缘无故地随波逐流,“你挥霍的是父母的钱,虚度的是自己的光阴”他总是这么说,爸妈忙于工作,所以只能寄望于这个闲赋在家的老人能约束我,但他毕竟不是我的爸爸,我发自内心的………并不畏惧他,他也十分无奈吧,好吧,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阿公,有没有钱?”“你爸上个月不是给了你两百了么”“不够啊,我同学生日”“上个月不是有个同学生日了么?”“上个月那个是家强,这个月是家敏,他妹”“哪来那么多生日?”“哇,话不是这么说,她妈那时候想生她,我有什么办法啊,哈哈”“别人生日关你什么事”“那我生日的时候,他们一大帮人帮我庆过的嘛,礼尚往来而已”“他们怎么知道你生日的?”“鬼知道他们怎么知道咩……他们那么八卦”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知道我生日,我爸妈记得我的生日,但一般除了电话那头那一句“你要什么?”还有冰箱里面那个冰冷的蛋糕以外,他们记不记得其实没什么区别,如果把他们手机上的备忘录删掉的话,可能连那个冰箱里的蛋糕都没有,反而是那群外人眼里的猪朋狗友,他们能记得彼此的生日,他们能看出我们彼此的喜怒哀乐,相互依偎,驱寒取暖,当我们靠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不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我们才不觉得自己是与周遭的空气格格不入的“好啦,阿公,到底有没有钱嘛?”“没有”“我这个月会很省的”“你班主任又打电话过来了”“我知道,她本来是叫我叫家长打电话过去给她的,呵,为了省点电话费吧,那个八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老师”他突然抬头,摘掉眼镜,把视线从报纸移到我身上,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不习惯,他盯着我看,我却因为心虚而避开他的目光,大概他也很想好好看一下他面前这个令他觉得陌生的孙子,这个曾经很听话,很乖巧的孩子,怎么变得那么叛逆,那么堕落,我倒是希望他能好好看看我,因为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过我了,但我只是开心了那么一刹那,很快他又把视线从我身上抽离,把头低下,用微抖的手戴回眼镜“那她怎么打过来了. ”“没办法啊,我要怎么说?难道要我跟她说,我爸妈很忙的,忙到他儿子在学校里什么状况都不知道,更别说打电话了。”“那你下次可以跟我说,我可以跟你们老师谈。”“有什么好谈的,呵”我终究还是苦笑了出来,年终总结的时候,老师在我的学生手册的评语里是这么写的“该生学习成绩稳定,动手能力强”,学习成绩稳定,是因为我平时成绩长期占据着倒数第34的位置,而且难以动摇,偶尔有几个同学转入转出或者缺考的时候,我的名次可能会上下浮动一下,而动手能力强,则是因为……我真的动手能力强,每个星期不是我进一次医务室,就是我打到别人进医务室,其实我并不崇尚打架这种愚昧的手段来解决问题,我也支持大家有话好好说,但一般有话都不能好好说,能好好说的时候,一般都没什么话。而且那时候的我,有着现在的我所无法理解的年少气盛。“我走了”“别逃课,别惹事”他还是低着头

“嗯”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回头,不知道他有没有抬头看着我离开,我只是慢慢地把铁闸门拉上,那刺耳的吱喳声仿佛小提琴弦上打滑的错音,缓缓地割裂着两个世界,随着那一刻大门的闭合,钝重的回音在两个空间里彼此孤独悠扬地回荡

 

 

 

 

今年过年后回学校的时候,整理包袱,发现了一把生锈的剪刀……那是在更早的时候,那时候的我很依赖他,不曾顶撞他,那时候的我,从来不会头也不回地关上门,离开家,我要等他把水壶挂在我的胸前,帮我系好红领巾以后才敢出门去学校

那时候的他经常帮我理发,是剃那种很难看的小平头,那时候很讨厌他给我理的发型,但他自己却自得其乐,于是我只好偷偷把他的剪具藏起来,迫于无奈,他才肯带我去理发店,现在想来是如此可笑

 

那时候,男孩们没什么娱乐项目,如果不去参加女孩们的扮爹扮妈的过家家游戏,就只能自己没事找事做,比如用足球瞄准邻居家的大门上门悬,大力抽射练腿力,当然每一次都踢不中,大概是被那些“小学优秀作文200字”启发到,明明是反面教材,却深受欢迎,还有在中午,人家都在睡觉的时候,去按人家门铃的,现在回忆起来,是较为缺德的童稚回忆,因为坏事干得太多,经常有人到我们家投诉我,可是周末,爸妈一般都不在家,约束我的重任落到了这个老人的身上,除了黄昏时段以外的时间,只能乖乖呆在家里看电视或者练字,练字是我最最最讨厌的事情之一,也是最令我觉得苦痛的事情,想想,一个好好走楼梯都嫌烦非得跳下去不可的热血屁孩,居然要闷呆呆地坐在那里几个小时,对着一些干巴巴的霜纸,和一些笔墨器具,为了躲避练字,我甚至试过偷偷把他的一整瓶北京“一得阁”墨汁倒入下水道,他当然不知道,那瓶东西是怎么突然消失不见的,我自然也一直不知道那瓶东西到底值多少钱……直到我现在回忆起来百度了一下以后,他总是说,多练点字,可以令我浮躁的内心平静下来,其实哪有小孩的内心不浮躁,像个小老头一样慢慢悠悠地坐在那不是更奇怪么,最可气的是,有时候明明已经写得不错,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了,但还是被他无情地讥讽为螃蟹体,蚯蚓体,我又不是王羲之,何必写出什么兰亭序,但爷爷自己是很享受那种蘸霖作墨的过程,他的笔墨的确是大气凛然,奔放中又略带内敛和阴柔,他去世后,我翻找出那些堆叠着歪歪斜斜的螃蟹字的田字格本子和霜纸

 

 

“我累了,不想写了,好无聊啊”

“写完它啦,阿公下次带你去海边”

“这里哪有海吖”

“带你回去遮浪那边的海”

“什么时候啊”

“明年拜山的时候”

“啊,那很久啊”

 

 

 

清明回乡下拜山的时候,在车上姑姑和婶婶们总是七嘴八舌地碎碎念个不停,而叔伯们则趁着漫长的车途打个小盹,唯独他,面无表情,看沿途的风景。其实外面根本没什么好看的,柔和的5点钟日光下,高速公路的两旁,除了那一片一片连绵不断的稻田,还有几只偶尔抬抬头看看过往车辆的水牛以外,真的没啥好看的,真的没啥好看的,“阿公,看什么?”“嗯?”“看什么?”“电线杆....那些电线杆  ”随着旅途的迁徙,高高低低,就像人生一样……”那时候我还很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死亡是一个小小的手术,只切除了生命,甚至不留下伤口,手术后的人都异常平静

 

                                                ---孤城

 

 

 

在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我翻看到一张旧照,相片里是一群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爷爷成绩那么好,为什么没有离开汕尾到外面去读书……”奶奶脸上露出了自他去世后,罕有的笑容

“是有过到一个到省城读书的机会,那时,你太爷在广州的朋友认识一私塾的先生,你阿公很聪明,你太爷决定让他去省城。”“后来还是没有去,不是么?”“是啊,是因为,你阿公把那个机会让给了他弟弟…嗯,就是你2叔公。”“二叔公?”民国初年到广州的读书机会,这对于每个农村里的孩子来说,可能都是改写自己命运的机遇,所以,把这个一个机会让给自己的弟弟也是合情理的事情,只是,“我有……叔公的么?从来没见过他”奶奶似乎发现她说了太多,我不知道,或者我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出来了,但她已经停不下来了,她思绪的倒流,仿佛也是为我的歉疚打开一扇通往过去的大门,她缓缓地走进了房间,匍匐到了地上,从床头底下掏出一个铁盒,出奇的是,这个铁盒并不像连续剧描叙的一样布满灰尘,看得出有着岁月沉淀的痕迹,却异常的干净,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盒子,好像生怕打开得太快,会放走里面被锁着的什么东西,或者损伤了什么,她从最底的地方掏出一张保存的很好的照片,上面有两个呆头呆脑的小孩,腰杆子挺的很直,有着那个年代独有的面目僵硬,表情苍白。“这个,就是二叔公么?旁边那个是阿公?”“嗯”“二叔公好帅,哈哈”“没点正经”“但是..他,还在么?”“在的,在上海”

这时候,家里来了人,有人在按门铃,奶奶一边打发我去开门,一边慌慌张张地把那个铁盒闭紧,继续煮饭去了,我不曾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我的二叔公,他和其他的叔公不同,他是爷爷的亲弟弟,在爷爷的葬礼上,我不曾见过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老人,好奇心旺盛的我,始终还是按耐不住,偷偷打开了那个奶奶用来存放贵重物品的铁盒里,找到一张周旋的《天涯歌女》的海报,周旋红透夜上海的三十年代余音似乎还缠绕在那上面,遗留至今,少许泛黄的边角下却保存的出奇的好,很是让人震惊,我小心翼翼地触摸,还有一个怀表,我握在手上,指针好像被拨回了那个蒙蒙胧胧的年代

 

 

 

 

 

那些袖子般的老巷和就是他成长的地方,那些白墙黑瓴,在城市化的过程中,被开发商推倒,残落的砖瓦躲在异化的农庄角落,等待着被掩埋

“这是你爷爷以前呆的那个还有学校”仪葬队的声乐声掩盖了那些哭丧的人浪声,村委的王伯指着很远处的那栋建筑物,那是以前他做校长的时候呆过的地方,也是文革的时候,被关押的地方,突然崛起的农镇,把过往所有的文化印记都抹平了。历史悄无声息地随着那些被推倒的旧墙砖瓦,而化为卑微的尘埃,滚滚地被涤荡,和照片比起来,新学校早已物是人非了,“那时候是在这里被批斗的么?”“很短的时间,后来被送到了红草的劳改场...”“我听说过。”“是啊,你奶奶孤儿寡母拉扯着你爸爸每天走几十里路去送饭给他,想想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你爸爸那时比你现在还小……”王伯抚拍着我的头

“村里的人都很敬重你阿公”

“我知道”

 

那是他去世后的第4天,那是被那些风水先生挑选出来上山入土的日子,讽刺的是,他生前却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因为我是家里本辈的长子,所以由我来持他的灵牌,那一天,我抱着他的灵牌,走在陌生的林山道上,我在想着我的步伐所迈过的地方是不是也曾经有他留下过的印记,是不是他的祖父离开的时候,也是由他这样惶恐地抱着他的灵牌路过这幽寂的山道,路过那些水木花草。

 

我忘记了走过的路途的方向,我忘记了周围的颜色和风景,忘记了路人哭丧的表情,忘记了身后随行的道士,葬仪乐队发出了声音,忘记了他的棺木被那些尘土掩盖的时间,什么都忘了

 

 

 

 

着力地去回忆那些点点滴滴,其实平淡无比,小时候很傻很天真,不明白为什么动画片那么好看,他却不喜欢看,而新闻那么无聊,为什么他却那么爱看

他总是和我争抢电视,他喜欢看中央台戏剧频道的午间剧苑,而我却喜欢看香港无线电台(TVB)的儿童节目,我总是抱怨京剧有什么好看的,他却总是埋怨动画片多么没有营养

而终于有一天,当电视遥控在我手上的时候,当再也没有那么一个老头在星期六星期天和我抢电视看的时候,我却不自觉地在戏剧频道停留,虽然我依旧不怎么喜欢看那些古朴的生腔旦调,而我也早已过了那个守在电视机旁准时看动画片的年龄,最后我在新闻频道午间播报停留,电视上播着的,是那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世事变迁,诸行无常,生老病死。

 

 

 

吃饭的时候,他的筷子突然掉了下来,我弯下腰去帮他拾捡,递给他的时候,我才看得清楚,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之后他进了加护病房,突然有一天医生就告诉我们,他得了阿尔茨海默病,我知道那是什么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很多东西就开始变了,那时候的我,不再愿意听他讲一些陈年往事,宁愿对着一部冷冰冰的电脑,也不愿意多花点时间来和他聊聊天,说说话,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大概也是那个时候开始,他习惯于变得沉默,有些事情是很奇怪的,如果没有人发现的话,只有到发生了一件不可挽回的事情的时候才有人知道,那就是一直到他得了老年痴呆症,才发现,那时候全家都很伤心。那种伤心,是之后再怎么做都无法挽回的,因为他会把家里所有的人一个一个都忘记。。。。最后忘记他自己

 

他得病之后,做的很多反常的事情,我们都习惯,他似乎真的遗忘了很多东西,有时候,他指着奶奶半天都叫不出她的名字,有一天他盯了我很久,然后念出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绍良。

 

 

医生告诉我,很多时候患了老年痴呆的人,内心深处那些曾经被刻意隐藏的记忆会被重新唤起

 

 

“绍良是什么人?”

正在洗菜的奶奶听到我这句话的顷刻间像丢失了魂魄,整个人在空气里晃了一下,那双眸中显然躲藏着不安和惶恐

“你在哪听到的”“阿公刚才说的,他看电视看到一半,突然对着我说:绍良,吓我一跳。”

我和奶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在客厅的藤兰椅上摇来摇去的他,他仍旧面目表情地安坐着,按着手上的遥控器

“他有病,乱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和那个人长得很像么?”她知道,我会寻根究底地问下去的,所以还是停下了剥豆壳的手,解掉了绑在腰上的厨巾

 

 

 

“你知道的,6667年的时候,那时候人心惶惶,学生大部分都已经丧失了理智,他们揪着你爷爷的头发,逼着他供出一些“打入人民内部的反革命特务同僚”,他实在被打得不行了,然后他就说出了一个名字。”“绍良么”“嗯,他的一个同事,一个福建那边过来的教数学的老师,很年轻,真的很年轻,就像你那样”“后来呢”“被打死了…”

 

 

 

有一些伤痕,原来根本不曾愈合过,那些内心深处幽暗潮湿的地方,反而滋生了那些痛苦的生长

 

我不曾听任何人说过这样一段残酷的过去,即使是作为旁人,当听到这样的过去的时候,内心仍然抽搐不已,似乎有一股疼痛涌了出来,那些过错,愧疚,可能就这么纠缠着他,错的不是任何人,不是那些愚昧地在大运动的狂热浪潮中被鼓动的学生,也不是那个出卖自己同事的他,更不是那个一直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绍良。而是那个时代,他是无辜的,我这么想,而在客厅里的他却目光呆滞地看着我

 

 

悠悠往昔,只是因光阴流逝反倒显得分外清晰.而所有东西,最后却只会被悄无声息地遗忘,

 

当一切成为过去的时候,这个老人的心情是如此的坦然,平静

 

 

 

那片抬头所能看到的天空,永远不曾变化,天上的风向会变,地上的草木会折腰,被冲散的云朵会漂泊,但那片天,还是那片天永远都不会变,它往下俯视着一切,笼罩着一切,连绵不断,没有尽头,在他还没有离去的那些夏天,他会带着我登到天台上,一老一少,穿着背心,荡着拖鞋,躺在铺着席子的地板上,一边听楼下人群拥杂的喧闹唠叨,一边沿着倒流入天穹的脊梁,看漫天的星辰,他总是乐此不疲地给我讲解,那些零零碎碎错落在天盘上的星斗的名称和来历,而我总是遗忘,那些半人马星座,巨蛇座,都不曾能够准确的记得。只是在那漫长的星河里,仿佛看见我们自己,就像是一颗渺小的尘埃,随处飘荡,在不停息的浪潮中不断翻滚,任凭自己,随波逐流。

 

 

“跟你爷爷说句话吧”爸爸把电话递给了我

“不要”

“来嘛,跟你爷爷说句话”

“不要,我走了”系好鞋带后,关上铁闸门,我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徒留下爸爸对着话筒尴尬的傻笑,“是啊,那孩子....”满是唏嘘,终究是年少无知,不知道电话的另一头那个老人躺在昏暗的病房里听着话筒里传来自己的孙子的那一声“不要”,到底会是怎么样的感觉

                                                   去世前一年   四月

                                                                                                           

 

 

浅海中游人如鲫,喧嚣热闹,这里毕竟是他呆过很长时间的地方啊,我想那一刻,他是记起了许多许多东西的,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久久未能闭合,却又说不出那么一句话来,我能看出,他的双眸中,那些镜像倒流一般的画面,正一帧一帧悄无声息地在他的瞳孔中溢出来,那些只属于他那个年代的年少青春,那些只属于他和他那些死去的儿时玩伴一起长大的回忆,那些在海底被他们共同摸过的珊瑚礁丛,快速地掠过他荒芜的记忆区,那些昔日的海湾变成了旅游区,再也没有了那些整天投诉被凿船虫困扰的渔民,再也没有那些能令他们几个愣头青少年怦然心动的渔家女,沙滩上的沙石变得更干净,却因为滤去了那些记载着故事的杂石而失掉了往昔的味道。

 

那时候他已经病得很严重了,看到那片海的时候,却突然清醒了许多“我带你去那边看看”他突然这么开口

 

 

                                                                                                                   去世前一年 六月

 

 

 

 

新出生的堂弟代替了爷爷的位置。转来转去的婴儿床取代了摇来摇去的藤兰椅,其实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围着吃饭的时候,少了一个老人,多了一个婴儿。

 

 

 

他去世的那一天中午,我没回家吃饭,和我那几个朋友一起跑去网吧上网打游戏,黄昏回家的时候,还一边踩着单车一边想着编个怎么样的烂借口蒙混过关

讽刺的是,我不用再编那些我厌倦了的谎言了

 

医生说,那是突发性的心肌梗塞,到家里有人回来的时候,发现了他静静地躺在了洗手间的门框上,没有人知道他那一刻到底是缓缓地慢慢地倒下,还是急促地苦痛地挣扎着,再摔倒在地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就这么孤独地离开了,我忘记了那天,我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当我再回忆的时候,我甚至忘记了那之前的几天我跟他说过的话,我都忘记了

 

我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水温同样的步骤去冲一壶茶,却再也冲不出那种味道

我用同样的剪刀,同样的器具修剪我的头发,却剪不出那种讨厌的平头。

我用同样的剪刀,同样的器具修剪那些无人打理的盆栽,却发现那些盆栽上面布满了尘埃

那些罗汉松,被我剪得奇奇怪怪

我铺张开一张新的纸,磨好了新的墨水,却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我甚至模仿着他坐到那张藤兰椅上,摇来摇去,却摇不出他那种悠闲的节奏

那时候我才真正发现

 

原来

他已经死了

 

 

 

 

 

 

 

 

 

 

 

 

学校清明有三天的假期,我没有回去,我应该回去的,因为我已经有一年没回去了,我想我该回去扫一下他的墓,看看那些草长得怎么样了,那些荔数长得怎么样了,但我终究还是没有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回去,一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不是我不能回去,也不是我无法回去,是因为我不敢回去,是因为我根本回不到回去,是因为,我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回到过去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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