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张老照片的回忆

中文系 张佳玲

那天打开风尘已久的抽屉，发现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张老照片。黑白的色彩，有着岁月气息的蛋黄背景，上面还有一副祥和温暖的容颜，忽然回忆起了那些仿似前生的凌乱片段。

奶奶是在我刚刚懂事的年纪里离世的。所以，未能给她更多的体贴和关爱，一直是我心上若隐若现的一道伤口，随着岁月的溜走，而日渐感到遗憾和心痛……

而今，三月，清明时节，窗外的雨，有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绸绸水线绊住了解不开的思绪……

记得小时候，和奶奶住在乡下。那时的下雨天，是那么地美好。我总是因为下雨，而变得满心欢喜，拖着一双小凉鞋，就和邻居家的小朋友们欢呼雀跃地玩雨水去，每次都弄到全身湿嗒嗒地才回家，而奶奶总是嗔怪又心痛，苛责我不听话，但却一边在灶旁生火煮热水帮我洗澡，再然后从冒着烟的水汽里用一条大围巾把我裹住，真的，暖暖的……

我一直觉得，在成长的旅途上，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总有那么一片快乐的土地，是还让你依然牵挂着的。而对我来说，则是属于童年记忆的那片海，那个宁静的天堂。海上日出，折射出金黄色的沙滩，有很多洁白美丽的贝壳，午后的浪花很温柔，微风拂过脸颊，都夹杂着大海的味道，夕阳的诗意，黄昏的画意背后，我们一个脚印就是笑话一串。夜幕降临以后，奶奶会和附近的婆婆们去海边聊天，那时总能看见点点海上渔火，零零星星。嬉闹累了以后，我就会吵着要奶奶背我回家，每一次都是撒撒娇就可以心满意足地伏在奶奶的背上了。小时候很怕天黑，夜晚走路时要有一双可以牵我的手，还要闭着眼睛走。可是只要被奶奶背着，我就不安分起来了，一会儿指这，一会儿指那，农村的夜晚很宁静，听得见虫鸣鸟叫，看得见月华如水。我数着天上看着我们呢。爷爷比奶奶，为什么星星要一直跟着我们。奶奶说，傻丫头，那时你爷爷在天上看着我们呢。爷爷比奶奶去世得早。我不知道奶奶那时候是不是在想念爷爷了，因为她说这话时，明眸和当时的月光一般，亮亮的……

过往，我总觉得老人家都是迷信的。因为记忆中奶奶也总是很虔诚地供拜着家里的观音菩萨，甚至跋山涉水去庙里拜神。而我那时总是给她牵着小手，跟着在她身边，乖乖地在一旁下跪，叩拜。然后听奶奶在嘴里叨念些我听不懂的东西。但是奶奶说过，那些神明会保佑我们，所以我也相信了。而且每次还在心理面偷偷许好多小小心愿，然后很认真很用力地磕头。

只是，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我祈求那些神明不要让奶奶离开我的时候，却没能让我如意。

记得奶奶喜欢女孩子留一头长发，因为她说，那时一个女孩出落得温柔优雅的美好见证。她常常会帮我梳头发，我坐在她温暖的指尖在我的发间穿梭。然后，一位在她膝头，看她帮我扎起长长的马尾辫。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因为生病，是不能留长头发的，那年的冬天，奶奶用毛线球亲手为我织了一顶红帽子，戴过了许多个冬天的红帽子，有了感情，后来翻箱倒柜，却就是再也找不到了……我在想，是不是我不够懂事，不知道那是一段该如何珍藏的幸福，所以，才会把这么多东西遗落。

后来，跟着爸爸妈妈在城市里生活。心里，却始终对奶奶惦念。那些年的呵护，那些年的疼爱，那些年的关心，那些年里，她只要轻轻用手摸一下额头便知道是否生病了，她会千叮万嘱吩咐要多吃多穿，她只需要看一眼便知道我是胖了还是瘦了，她剪不下对我千丝万缕的牵挂……

而我，常常也在雨下，回忆起奶奶。以前大雨过后的晴天，乡村边缘的青草都还挂着雨珠，奶奶总会去拔一种叫“菩提锦”的青草回来，她说，我小时候要是有感冒咳嗽就是靠熬这种青草成水，再加上糖，喝了才会没事。我不知道，在我走后，她是否时常去拔这种草……只是，我知道了，原来“菩提锦”跟四叶草很像。长大后的我，也在不经意，就相信了这种幸运草，关于幸福的箴言。我的童年，因为奶奶，而多了一份幸福和快乐。

成长，真的是个让人觉得寂寞的季节。有许多的事情一下子要你去面对，有时也学会坚持、坚忍不拔，有时候，也有涩涩的泪，划过脸庞。有时候真的想回到过去，让单纯无忧的童年日子继续，再一次咀嚼奶奶怀里古老的歌谣，再一次捕捉曾经天空中晚霞下的红蜻蜓，再一次依偎在她身旁……

只是，经过了年深岁久的日子后，现在只剩下我面对一张老照片，独自回忆。

再回去时，就再也看不见后院的那一大片紫色牵牛花了，因为你不在了，它们只能独自凋零因为你不在了，它们只能成为消逝的一道风景。

再回去时，一切变得好凄清，再也不会听见你一声声的换我“丫头，……”了，因为你已经不在？此时手上拿着这一张旧照片，看到照片上您恰似百合一般温柔的笑容，我又想起了那些宁静的夜晚，灯，一盏一盏熄灭的时候，我望着夜空中的星星，想起了奶奶曾经说过的话，那时爷爷在保佑着我们，每个人的头顶上都顶着一道星光，个人都有个人的福。听说，人在死去以后，是会化作天上的星星的，然后，守护着那些还在尘世中的亲人，那么，奶奶呢？是否也在看着我？

我已经习惯了每天这样生活，我依然是很坚强的孩子。我已经可以自己一个人去走那黑夜中的路了，不害怕。因为抬头仰望那些星星的时候，我知道，最亮的那颗，必是奶奶在守护着我……

只是，在这个季节，我微笑着回忆那些从前，心口却微微地翻着痛。清明了，没能去到你的坟前，献上一份思念，也是一种遗憾。我知道，岁月的河静静流淌，墓碑上定是又多了几道风霜的痕迹，曾经是你用温柔的双手，把我带到了黑夜的出口，但却撒手而去，叫我如何不想你。

古老的传说中曾提到，亲手栽树的地方会成为幸福的所在，小时候，我们在牵牛花藤架下也种下了不少小树苗，已经几年了，看着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我突然好想知道，天堂的树里，有没有年轮呢？为什么如今繁盛的枝桠，却牵不住奶奶一丝的微笑，牵不住奶奶一句的回音？人说，记忆若是模糊了，故事也就不那么残酷了。可是，为什么，一张老照片，那些从前的记忆就一并跋山涉水来到我眼前。你的去世，原来仍深深栽在我那年幼小的悲伤里，只是，现在，它被风干，化作了成熟的忧伤。

“当一切已过/我知道/我会慢慢将你忘记/

心上的重担卸落/请你原谅我/生命原是要/

不断受伤和不断复原/师姐仍然是一个在温柔地等待着我成长的果园/

天这样蓝/树这样绿/生活原是可以这样的安静和美丽”

失去的已慢慢不见了。也许生活的底色就是清冷，但发现暖色追求阳光才更可贵。我会珍惜曾经经历的所有事情，但依然微笑着活得幸福。生命中，总要失去一些人，一些亲人，一些爱人，一些友人，生命中，也总要经历一些事，一些痛苦的事，一些惨烈的事，当然，也是一些成长的事，但发生过，经历过，疼痛过，我们也就应该振作了。我们，都是这样慢慢长大的。

只是，藏在一张泛黄老照片里的回忆，让我想起了曾经一部老电影里的话：“在我们生命的每个角落，都会有一个被生活加工好了的故事，不管结局是福是祸，也不管是美丽还是悲伤，岁月的洗礼，都总能给我们留下淡淡的回忆，这，或许就是生命值的延续的魅力。”既是有了命定的故事和情节，我们也一样，淡定地去寻找下一站的幸福。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空略为阴霾，我轻轻地将照片搁回原处，关上抽屉。

我还会温柔地把心，放下来，也会记住爱，记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