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生活片断

           西城区福绥境办事处离休干部   张郁芬

    抗日战争初期，我是河北省蠡县徐庄的抗日村长，1939年我秘密加入共产党，始终坚持在抗日战争的第一线。蠡县地处冀中平原，当时冀中是敌伪残酷推行“三光”政策的重点区域，斗争极为艰苦卓绝。这里的老百姓浴血奋战，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我仅讲一些自己的亲身经历。

去“莫斯科”

    1940年“五一大扫荡”期间，敌人铁壁合围，三天一小扫，五天一大扫。这里是游击区，敌人一来，乡亲们就坚壁清野，跑到野外。因此当时跑反成了家常便饭。由于人们精神高度紧张，村里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夜里不点灯，不高声叫人，不走急路，主要是怕造成误会。因为村里出过这种事，一次村里有点动静，乡亲们以为鬼子来了，全村人呼啦一下就跑得精光。

    一天鬼子又来烧杀抢。村里大部分人都钻进了地道。鬼子抓住一个村民，用绳子拴住，把他放下地道。他下来以后正好碰上我，赶快说，鬼子叫咱们的人都上去，我还被绳子拴着呢！我一看，绳子一直连到上面，不时地被上面拽一拽，我觉着很好笑，就说，你别怕，有我呢！于是我掏出一把大剪刀，“喀嚓喀嚓”把绳子剪断说，去他娘的，咱们到“莫斯科”去喽！那时苏联的莫斯科是我们抗日游击武装和地下党员十分想往的地方，因而我们就把地道最安全保险的一处地方称为“莫斯科”。这里上有树林，底下面积很大，洞口又远离村子。救了这个乡亲，我赶紧先把这处洞口堵上，带上乡亲们转移到了“莫斯科”。我知道，如果不赶快转移，敌人马上就会往洞里灌水，放毒气了。

一麻袋菜金

     因为当时我家是堡垒户，我的丈夫、弟弟都是八路军，我本人又是党员干部，所以我家也就成为最可靠的接头地点。当时县大队一个月的菜金发下来，有一大麻袋，部队要经常转移，拿着不方便，便把不易携带的菜金、物资、药品全都放在我家。虽然当时的粮秣主任是我丈夫的大爷，但他怕事不敢负责，于是我就把菜金保管起来。每次有敌情，我什么都顾不上，先扛上麻袋跑。我管了好几年的菜金，帐目清楚，没有错过一分钱。

一次，敌人又来了。我扛着有几十斤重的县大队的一麻袋菜金下了地道。敌人没有抓到人，不死心，在村里到处乱挖一气。因为初期的地道较浅并简易，有很多地方是先挖沟，上面再覆盖，只有个别地方是挖暗洞。我这次钻的是一段暗洞，但前后均是覆盖的简易明洞。没想到敌人这次搜得特细，居然把我前后的明洞地道全挑开了。我当时距离被挖开的地方只有２、３米远。我十分紧张，把麻袋紧紧抱在怀里，做好了和敌人拼命的准备。奇怪的是，敌人没有再往前挖。我想可能他们认为，这么一小段，里边不会有人了吧？我终于又躲过一劫。事后想想真有点后怕。我牺牲了事小，要把县大队的菜金丢了损失就大了。为了接受这次教训，以后我们便把明沟地道全都改成暗挖地道，而且地道下面四通八达，增加了机动性、隐蔽性和安全性。多少年以后，当时的县大队政委都称赞我是不在册的县大队功臣呢。

                      “穿错衣服”

    有一次跑敌情回来以后，我看见村民大丫姑站在房顶上骂大街。我赶紧叫她下来。她气得拍巴掌，“村长你说多可气，有人造谣，说我光着屁股跑反，这不是糟蹋人嘛！”我问她，倒底是怎么回事？她说，“晚上情况紧，黑灯瞎火看不见，我抓不着裤子，摸过一件胡乱往身子上套，谁知是褂子，当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可我确实不是光着跑出去的呀！” 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我证明，你不是光着跑的，你要真是光着跑了，我也得表扬你。鬼子抓不着人，抢不到东西，就是咱们的胜利！”大丫姑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的女儿在哪里”

一次，敌人来的十分突然，大部分人都没跑得出去。敌人把抓住的村民集中到村中的打谷场上。我和母亲也在其中。因为鬼子不认识我，他们只抓住了我母亲，一边拷打她，一边逼她说出我在哪里，八路军的药品放在哪里。我母亲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坚贞不屈，打死也不吐口。眼看敌人打我的亲娘，打在娘身上，疼在我心里，我的肺都要气炸了。维持会的人急得够呛，使劲给我使眼色，生怕我暴露身份。在我忍不住想冲上去的时候，突然村外响起了枪声！原来是区小队的同志看到敌人抓住村里的乡亲，于是在村外打枪吸引敌人的注意。敌人听见枪声，急忙往村外追，我和母亲才趁乱脱了险。

奖品是一头小毛驴

1944年我被冀中区选为晋察冀边区的劳动英雄。县里通知我到边区所在地河北阜平县出席大会。当时到外地开会可不像现在这样容易。路途远不说，中间还得穿过敌人的几道封锁线。我爹知道消息后坚决不让我去。他一是怕我路上出事，二是怕我一去不回。我早就想参加大部队。他知道我一去可能就像鱼儿入了大海一样，所以坚决反对我去。平时我说什么他都听我的，但在这事儿上却犯了犟。最后我也没有去成。后来听说，这次大会奖励每个劳动英雄一头小毛驴。这对于农民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呀！这下我爹可后悔了，经常念叨这头驴。一年以后，我还是被上级调出去做了脱产干部，展开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和人生。我爹还是没有能留得住我呀。

“当初往上调的可不是你”

说起我被调出去当脱产干部这回事，也挺有意思。抗日战争期间，冀中斗争极为残酷危险。这里岗楼密布，敌人残酷镇压和屠杀我抗日军民。在这种情况下，区县干部开展工作十分危险艰苦。他们得经常转移，到处打游击，许多同志在残酷的战斗中牺牲了，干部损失十分惨重。仅两三年时间，我们区里就换了５任区长。因工作需要，上级决定从我村抽调一名干部脱产到区里工作。开始是要村支书去。但他怕死坚决不去，并表示哪怕开除党籍也不去。我很气愤，你不去，我去！一跺脚我就告别了家人和年幼的孩子，从此走上了职业革命者的道路。解放后，我回乡探亲，见到了当年的村支书。这时他只是一个普通农民。见到我，他酸溜溜地说，“你现在混得不错啦。想当初往上调的是我可不是你，我要不是让给你，哪有你的今天！”我一拍桌子半开玩笑地说：“你少说便宜话！当时调出去当干部是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借给你俩胆子，你敢出去吗？”一句话说得他无地自容。是呵，在艰苦的战争年代，我们有多少优秀儿女为中华民族的解放贡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和他们比，我们这些幸存者还有什么个人私利好说呢？

                         一九九九年八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