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上门不值半文
过年
母亲老了,今年八十四岁。每逢过年,她总喜欢唠叨,该到哪去过呢?
父亲在的时候,母亲的家就是我们的家,每到过年我们几个都带着自己的孩子回来了,一大家子团团圆圆过大年,特别热闹喜庆。
那年父亲去世了,那年母亲六十六岁。母亲腿脚麻利,干活麻利,过年的时候,不管怎样,一大家子,有母亲那麻利劲儿,过年几顿饭,显然是不愁的。那个时候,过年回母亲家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虽然家里兄妹有点小磕绊,可是毕竟手足之情,每每过年之时,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召唤着每个孩子都不约而同地回去。一大家人吃着年饭,聊着家常,其乐融融。母亲看着,即使累也是满面笑容。那时的母亲,仿佛还是能用羽翅遮护孩子的老母鸡,仿佛我们这几个没爹的孩子,只有她能护得周全。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母亲突然半身不能动弹,她住进医院之后,我们才发觉母亲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虽然后来康复能够走动,可是,她的那股麻利劲儿没了,好像是一夜之间,母亲满头白发,牙齿脱落,走路蹒跚。在冬日的黄昏里,她犹如一根憔悴的芦苇,似乎一阵寒风就能把她吹倒。母亲老了,再也不能奔走于早市,再也不能帮儿女做一顿像样的饭了,一大家子的年夜饭,更是无力操持。于是兄妹商定母亲到哥哥们家去过年。今年这个儿子家,明年那个儿子家,起初几年,年味依然浓郁,老人过得也是幸福快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母亲不愿意到儿子们家过年了,过年成了她的心病。而且,越是接近年根儿,母亲的眼泪越多,就像一个孩子,说哭就哭。这不,腊八刚过,她又开始唠叨,今年过年去哪儿?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说这话的都是像我母亲一样的老人。她说,她不想让自己的家空着,万一我父亲过年回来,一看这家冷冷清清的,多不像个人家呢。她常说,人家人家,有人才是家。可是,母亲好像忽略了,她的儿子们也以三代同堂的形式迅速壮大成大人家了。他们再也不是她自己的儿子了,她也不再是那只能用羽翅遮护儿女的老母鸡了。也许她知道,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和母亲说,现在过年没那么多讲究了,想在哪过就在哪过,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日子好,天天像过年;日子不好,过年都发愁。母亲说,我们小的时候,家里虽然穷困些,但是过年从没发愁。父亲挣钱少,带回自己口粮节省的几斤白面,买上二斤肉,那年过得有滋有味。现在啥都有,就是过得不心宽。说完,自己抹眼泪。我努力装作满不在乎,调侃着母亲说:“人家过年愁钱呢,您啥都有,愁啥?您到我家,和我婆婆家合伙过年去。”母亲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亲家上门不值半文。我有儿子呢,能到你家?”
下午的阳光透过楼层照进母亲的小平房,母亲摆弄着花,自言自语道:“数九数暖,熬一熬,春天就来了。”阳光照着花,也照着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温暖的阳光,让我感到有些忧伤的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