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幕将军”汤晓丹和夫人蓝为洁
1977年,老版的黑白影片《渡江侦察记》复映,我已在艺校学习。
两部《渡江侦察记》,只有两个人是相同的:一个是陈述,前后相隔20年,他仍扮演情报处分;还有就是导演,两部戏的导演都有汤晓丹。
那时候我就记住了这个让我激动过无数次的名字。没有想到,若干年后,我和汤晓丹成了同事——当然,他是泰斗大师,我是无名小卒。
我和大师无缘合作,接触也不多,但他执导的电影我都看过。汤老一生言语不多,然其作品均大气磅礴。《南征北战》(和成荫合导)、《红日》、《不夜城》、《水手长的故事》、《沙漠里的战斗》、《祖国啊,母亲》(和张惠钧合导)、《傲蕾·一兰》、《南昌起义》、《廖仲恺》等,皆大手笔。汤老晚年每每提及这些片子,都仍能清晰记得当年拍片之细节。记得一次在华东医院的阳台上,他慢条斯理地指着西边天际说:“拍《红日》时,为拍到这种让人心灵颤动的太阳,我们当时等了好多天呢……”
后来,我听《红日》的摄影师马林发老师说,汤老拍戏特别严谨。那时候为了拍一个日出或日落的镜头,全组人马每天早早等候在旷野。一连数日,不是红霞多,就是云彩少,要么雾气太重,大师每每只有一句话:“明天再来!”终一日,旭日东升,喷薄而出,彩去如帛,霞光万道,大师才一声令下,马林发按动机器,巨片《红日》中的经典镜头镌刻在胶片之上……
我和篮老师也有些交往,知其一二。
蓝为洁,上海电影制片厂著名剪辑师。汤晓丹导演作品过的第一道关便是夫人这把剪刀。蓝为洁生活中从不修饰打扮,走在街头和里弄大婶无异。可她总是自豪地说:“我家出了三个艺术家,一个保姆。”她说得绝不夸张。
汤晓丹,1910年生于福建华安,后居印尼。少年习画,才思敏捷,20出头便小有成就。30年代投身影坛,先为美工,后转导演。
解放后,汤晓丹把一颗赤诚之心交给祖国和人民,由衷热爱共产党,虽有坎坷,但痴心不改,做人做艺均为上品。文革中,汤晓丹属“反动学术权威”,造反派欲对其殴打,刚过不或之年的蓝为洁挺身而出捍卫夫君,撕开衣服,坦露胸怀,怒吼:“你们要打汤晓丹先打死我!”造反派也欺软怕硬更怕不要命的,蓝为洁如此“泼悍”,那帮人竟也望而却步。
蓝为洁有个性。记得我刚当上上海广播电影电视局艺术处处长时,一次去上海电视台开会,“上视”的大电梯可容纳几十人,我挤在当中,忽然有人喊:“处长大人,恭喜荣升啊!”电梯门开众人散尽,我才见蓝老太太立于一隅,满脸不悦。我心想,咋得罪她老人家啦?还没开口,她便“开火”:“升官了也不能不认人啊?何况,办公室主任转艺术处处长,不升不降,眼里就没有我蓝为洁了?”我一下子悟到,刚才电梯里人多,我没看见她,而她却误以为我故意不理睬她。
不几日,蓝为洁又来我办公室,我诚惶诚恐,她则满面春风,原来人逢喜事精神爽,给我送汤氏父子的画册来了。我心中诧异,前几天还连讥带讽数落我,今天为何“多云转晴”?谁知她倒坦诚:“我可能错怪你了。那天我和几个上影的老人说你做了官就眼睛长到头顶上,大家都不信,夸了你半天,说我不了解你呢!凡是对老同志好的年轻人,我都喊好的!不过你不要嫌我太烦,我总归有事找你的。”
蓝为洁老来叫汤晓丹为“汤爷爷”,每每跟我通电话或见面便说“汤爷爷”如何如何。
2005年隆重冬,室外滴水成冰,人民大会堂却春意盎然,党中央领导亲切接见电影人。被表彰的艺术家中,汤晓丹以95岁高龄名列第一。年事已高的大师没能前来领奖。数日后,已调京工作的我专程去上海为汤晓丹、特伟(91岁)、舒适(90岁)、陈述(87岁)、王丹凤(80岁)5位老前辈送去证书奖金,上海影协在和平饭店为艺术家庆贺。
那天,我和老人同坐一桌。他吃得很开心,食量也不小,我给他挑鱼刺,他摆摆手:“我自己能剔的。”蓝老师在一旁看我和汤爷爷吃得欢畅,笑了……
今年元旦前夕,我又去华东医院探视在那里住院的汤晓丹、徐桑楚、孙道临3位大师,一进病房蓝为洁老师就高喊,看谁来看你了,汤爷爷笑盈盈地从沙发上起来迎我,脱口而出:我们是老朋友了,一会儿,他在自己新出的著作的扉页上,写下一行小字:“小友念存,汤晓丹。”
我好感动。这位97岁的老人惦记着比他小11岁的孙道临,汤爷爷说,你不是喜欢看《渡江侦察记》吗?孙道临就在楼上,我带你去10楼病房看他……
大师的这句话让我唏嘘良久:电影人真是情重如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