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北京
清晨5点,北京的天空就已经很亮了,街道上弥漫了白天没有的清新和宁静。为了再看一眼这块使我心酸和洒下热泪的地方,我便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知春路的原国家计生委驻地。
大门仍然紧闭,满地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一点也看不到白天在这里发生过的痕迹。气派的大楼威武地立在那里,那一排排闪光的玻璃幕墙大睁着眼睛,仿佛在警告我: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是的,为什么我要来到这里?我曾是一个幸福的小市民,我也是一个守法的好公民,我幸福的毁灭与它相关吗?我血脉的断裂与它有关吗?我的权益被它损害了吗?我该维权吗?我注视着大楼,一边追问没有灵魂的大楼,一边反问灵魂痛苦的自己。
如果我基本的人权(生育权)没有被限制,如果我拥有两个小孩,如果国家能善待我们,如果社会能关心我们,我们会这样的痛苦和绝望吗?我们会这样屈辱地来到北京吗?
大楼傲慢地挺起胸,沉默地立在那里;我低下卑微的头,忧伤地呆在这里。
时空静静地,在晨风送来树叶的幽幽清香和婆娑絮语里面,我仿佛还能依稀嗅到“速效救心丸”的芬芳,还能隐约听见那催人泪下、盼儿回家的歌声。白天发生的那一幕幕悲壮的图像,象电影蒙太奇一样,在我脑海里不断闪现。400多面色或凝重、或悲戚的半百老人,支撑着或瘦弱或臃肿的羸弱身体,头戴着印有“失独者”黑色大字的白帽,簇拥在北京繁华的街旁,不停地诉说着,悲伤地哭泣着,愤怒的呐喊着。同情的市民在他们身边停留,听她们细细的诉说;冷漠的路人在他们面前匆匆而过,仿佛这是与他无关的事情;这里看不到救护车、看不到医务人员;在他们的身旁,有的是威武雄壮的警察和炫人眼目的警车;记者们像小偷一样在小心翼翼地采访着。这出人类史上罕见的悲剧,这种中国特色式的悲哀,在过去演绎的几十个小时内,无时不冲击我的视觉、撞击我的听觉、震撼我的心灵。我随着他们奔忙、合着他们呼喊,泪一次又一次的夺眶而出、心一次又一次地被深深刺痛。这是发生在国家繁荣强大、人民幸福和谐的我可爱的祖国么?这是我们追求的中国梦么?我很想用我的笔,现场记录这里发生的真实一切,描述同命人相见时的情谊、抗争时的倔强、伤心时的眼泪、疲惫时的模样;我更想描述官员的冷漠、警察的粗暴和社会的黑暗。但我的身心是疲倦的,我的文笔是苍白的,我无力去表现这平民维权场面的宏大和感动。我多想我们的新闻媒体、我们的文化达人能向社会,向世界,向一切正直的人们去真实客观地去表现这一切,让国家的灵魂和人性的良知去感受、去思索,让这样的一幕不再重演、让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可惜啊,可惜!新闻的道德、人们的良知在规则面前、在利益之下,选择了沉默。我就不明白,难道沉默、顺从、糊弄,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了吗?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在你们身上重演吗?
天越来越亮了,人们开始从四面八方涌向街道,又流向四面八方,北京又要开始它一天的喧闹了。我抬头望去,北京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虽是晴天也看不到白云和太阳。现代工业文明已经破坏了北京大自然的和谐,也污染了许多人朴实善良的心灵。在回宾馆的路上,回味这几天所经历的的一切,想想自己和这个苦难群体将要面临的种种惨状,泪水不禁又流了下来。北京是中国的六代古都,是“红太阳升起的地方”,这里有许多体现中华文明五千年历史的文物瑰宝,有美丽的颐和园和香山,有现代文明的种种繁华,有中国梦的遐想。但是,在我一生难忘的几天里,我一点也体会不到北京的美丽和温暖。从失独老人苍凉疲惫的身影上,从满是哭腔的歌声中,从愤怒的呐喊声里,我看不到幸福和希望,看到的是凄凉和绝望;从官员冷漠的面孔上,从忙碌警察的身影里,我看不到人民公仆的道义和善良,看到的是国家机器的无情和威严。“如何对待这些失独者,是这个国家道德和良心的考量”,中央电视台上白岩松的这句话此刻又在我耳旁回响。这个国家到底怎么啦?“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古训丢到哪里去啦?共产党的宗旨到哪里去啦?
北京这个曾使我流连忘返,有过许多美好遐想的地方,从此将从我幸福的记忆里淡去。不是维权、不是万不得已,我发誓不再踏进这个地方。别了北京!别了,我的中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