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坎 坷 的 一 生——余性睿
正当孙中山推 翻满清,建立民国那年,1912年农历八月初二我出生于上余村的一个农民家庭。父亲叫余宗熙,文 盲,身体健康,体力很好,是种田的好手。母亲毛氏,娘家在隔壁村,叫后庄村,家境十分贫困。
父亲兄弟五个,姐妹一人,因我母亲娘家最为贫困,奶奶也瞧不起,常常受妯娌们的欺凌。因此,母亲体弱,生我坐月时,没有乳汁,仅以薄粥维持生活。我幼年体弱多病,常患严重疳积,且乏钱医治,差点丧命,终年呻吟于床间。算命先生说我五行中缺“石”,遂拜鸡公石为母,取乳名“石头”。及至八岁(1920),病体稍愈,尚未康复,进上余村宝华先生私塾受业读书。
有一天,有一个学生丢失毛笔一支,报孟先生侦查,未有结果,孟先生大为震怒,逼迫学生到天井集中罚站,当时,天空阴霾四合,大雨即将来临,孟先生蛮不讲理,对学生说,如果那个偷毛笔者不交出毛笔,就让雷公打死吧。当时,真的闪电交加,雷声轰鸣,把学生吓得哇哇直叫。我一向胆小,结果又大病一场。因病得不轻,在家休学一年。
当年,由父母做主,为我收养童养媳一名,是五都杉树坂人,叫蔡文琴。翌年继续上学,孟先生调走,由杨德中先生任教。
1920年——1924年(8——12岁)在上余私塾读书。
1024年——1928年(12——16岁)在江山县中山小学就读,当时由祝雅存先生担任校长,上余私塾只有六人毕业,同去报考江山县中山小学,只有我和堂弟余性宽考取,总共录取150名,我是第25名,被编在甲班,余性宽编在丙班,因小时候经常生病,停停读读,16岁小学才毕业。
1928年9月,(16岁)考入浙江省金华七中初中部。余性宽考入严州九中初中部。
2 0岁金华七中初中毕业,升入本校高中就读,读完高中一年级,因家境困难,1932年9月停学,经启蒙老师祝雅存介绍,到江山陈村小学教书,二年。后因家乡习俗,分香饼,与当时担任江山县侦查队队长的上余人余耀祥发生纠纷。余耀祥以共产党罪缉捕,为此逃难离家,投军当了宪兵。
因分香饼与余耀祥发生纠纷事:旧社会余姓宗族为鼓励本祠子孙能多读书,每年冬至,在余氏祠堂都要分香饼,分香饼的规则有两条:1、按人丁数分,每一个男丁分四个;2、按学历分,初小每人分四个,高小每人分八个,初中每人一十六个,高中每人三十二个。当时我家中我和堂弟都是高中,分到的数目大大超过了余耀祥,而余耀祥虽然担任县侦缉队队长,学历只有初小,能分到的香饼只有初小四个,加人头数四个,于是他大为不服,当场就闹了起来,祠堂管事的只能按祖训办事,自然是支持我家,并训斥了余耀祥。余耀祥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回家后,余怒未消,便捏造事实,故意中伤,诬告我和堂弟这几年在外面不是读书,而是跟共产党颠覆政府,说我现在小学教书是潜伏的共产党,是方志敏流窜江山时,安排在江衢一带领导穷鬼闹革命的,于是带领县侦缉队员,连夜到上余抓我和堂弟。由于有好心人提前到我家报信,当时我们家当家的三叔,急急忙忙把我和堂弟叫道面前,给我们准备了一点盘缠,嘱咐我们赶快出去逃命,并要求我们,没有干出点人样来,就不要回来见上余这片天。我们兄弟两人连夜抄小路跑了出去。
我们趁着夜色,专择小径,跌跌撞撞,跑到衢州,已是天亮。
在此我们举目无亲,进退维谷,所带路费已经用完。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听说衢州招考宪兵,于是我们就试着去报名,经考试,被录取。从此就当了宪兵。
过来两天,名额招满,即开赴南京卅十四标(部队营房名称)受训,经八个月训练,成为正式宪兵,分配在武昌服务。此部队直属中央领导,一切待遇优于陆军部队。1934年——1936年,我便在武昌当宪兵。
当时部队兵员鱼龙混杂,素质低下,初中以上的文化程度者已是凤毛麟角。我是浙江省重点中学金华七中高中肄业,自感不肖与他们为伍,同时认为在此当兵前途渺茫,因此下定决心,抽空自学高三功课,不到一年,把高中课程学完学懂。
有一天,看到报纸上刊登武汉大学招生的消息,我便跃跃欲试,趁星期天休息,跑去报名。那位报名的老师一定要我交出高中毕业文凭,(其实我没有文凭),我推说文凭放在家中,不曾带来,如果邮寄也来不及了。那位报名的老师照章办事,拒绝我报名,。我硬着头皮,借助宪兵的派头,直接去找校长吴贻芳。见了校长,我说明原因,吴校长问我,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校长是谁?我告诉他,我是浙江省金华七中高中毕业的,校长是方豪。吴校长听后说,方豪校长是我留美的同学,他现在在浙江省金华七中,七中的教学质量很好。他又对我进行了面试,比较满意。根据我的特殊情况,准予报名,并发给准考证。回到部队,我把这个情况报告了团长,团长是浙江省黄岩县人,名叫王公遐,他答应我考了以后再说。经考试,果然是榜上有名,且被录取在武汉大学工学院。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团长,团长说,你果然是个人才,我们宪兵部队也需要这样的人才,听说中央黄埔军校也要招生,我推荐你去拷黄埔军校吧。作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只好作罢。
1936年9月,黄埔军校招生,团长提前通知了我,并要我好好准备。当时,据宪兵部队司令部统计,有200多人报名,经初试,我得了第一名。过了几天,又到南京校本部复试,结果光荣录取。编入黄埔军校第十三期步兵科。
黄埔军校始创于1924年,建校时的正式校名为“中国国 民党陆军军官学校”,校址几经变迁,校名几度更换,都称之为黄埔军校。
黄埔军校是孙中山先生在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下,在苏联政府和中国共产党的积极帮助下,为“创建革命军,来挽救中国的危亡”而建立的。校训是孙中山先生亲自审定、由校长蒋中正亲自书写的“亲爱精诚。”
1936年9月1日,我作为一个黄埔军校的正式学生,来到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心情异常激动。军校大门,雄伟壮观,大门两侧有一副烫金对联“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横批为:“革命者来”。看罢,我思绪万千,说实在的,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什么是革命,本想谋个前程,现在却身不由己的入了斯门。
入学一周,学校举行开学典礼,在开学典礼上,校长和大部分校务委员都到场。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些只闻其名,不识其人的大人物,真有受宠若惊之感。记得有:校长蒋中正、校务委员汪精卫、冯玉祥、何应钦、李宗仁、白崇禧、张治中、陈诚等。会议由教育长张治中主持,校长蒋中正训词,他大谈革命道理,要求同学们努力学习、练好功夫、报效国家。张治中还对校训“亲爱精诚”作了详细的诠释。这是我有生以来接受的第一堂“革命救国”的课。
在军校的学习生活非常紧张,要学的课程很多,基础课有语文、作文、几何、三角、物理、化学、英语、生物等。还要学习军事理论,有战术、兵器、筑城、地形、交通通信;对军事技术进行制式教练,野外演习、典范令、射击、筑城实施、技术,根据学习的原理操演作战技术,尤为重视实习,务求知行合一,养成战术头脑,熟练使用技术。
1937年,卢沟桥事件爆发,抗日战争开始,军校由南京西移,经江西、湖南、湖北进入四川,途径四川铜梁,因战阵形势需要,本期提前于1938年9月16日在铜梁毕业。最后,校址设在成都。
这期毕业生,大部分都分配往抗日前线,直接参与了残酷的抗日战争,相当多的优秀学生为国捐躯。由于我来自宪兵部队,毕业时,宪兵部队仍要求我回队服务。
1938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我到宪兵部队报到,被分配在湖北武昌宪兵七团一连任少尉排长,全排104人,半年后调往长沙任中尉排长。后来根据需要,又调我到芷江宪兵学校培训六个月。1939年,分配到宪兵十三团三连任上尉连长。当时,十三团团部设在昆明。我便在昆明服务。
宪兵部队的军官基本上都是宪兵学校毕业的,宪兵十三团共有十一个连,十个连长是宪兵学校毕业的,只有我一个是黄埔军校毕业的,这就制定了我很难融进这个团体。他们对黄埔生既妒忌,又排挤,我在此环境中,甚感孤立,事事小心,刻刻预防。在工作中严格要求自己和部署,并身先士卒,廉洁自律,做好工作,免得授人以柄。
1939年底,抗日战争极度困难时期,美国大使奉命回国,由新大使詹姆森接任。原计划从上海登船回国,由于上海已经沦陷,改道经贵州入越南登船。但云贵一带土匪出没无常,路途恐有不测,委员长特命由宪兵护送,宪兵司令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十三团,并再三叮嘱不能出任何差错。团长十分严肃地告诉我,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关系到我国与美国的国际问题,我们团里你的能力最好,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我接了任务,深知利害关系,亲自出马,在连里挑选了三十名素质最好的士兵,带上最好的装备,一路护送。沿途常遇土匪骚扰,他们成群结队,以抡夺财务为目的。我们与土匪进行了大小不一的五次战斗,都由于我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很快就把土匪打得望风而逃。把大使安全地送到了河内,就算完成任务,交差以后,逐级上报,我连收到了上级的表彰。
1940年6月,抗日战场节节败退,中国半壁河山均陷落敌手,美国也派出上百架飞机前来助阵,美国空军司令部驻扎在昆明市郊五里多处,我国防部命令宪兵十三团负责警卫工作。团长计划由各连轮流警卫,但由于各连官兵因语言不通,经常发生一些误会甚至纠纷,美军不是十分满意,都是服务时间未到,便要求调防。后来轮到我连警卫,由于我在金七中时已有良好的英语基础,在军校又继续学习,尚能与美军沟通,故此美军对我比较满意。同时,我又对经挑选的本连兵士进行英语补课,熟悉了日常交流用语,致使我连兵士都能与美军进行简单的交流,关系非常融洽,大家和睦相处,对方要求我们团长警卫人员再也不要调换,以后一直由我连负责警卫,直到他们完成抗日任务回国。为此,我们也得到了我国防部和美国空军司令陈纳德将军的嘉奖。
我在工作中取得的显著成绩和上级领导的嘉奖。更加激起了其他连长的嫉妒之心,他们狼狈为奸,无中生有,捏造事实,给我戴上莫须有的罪名,意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们经常在团长面前花言巧语,恶意中伤;甚至联名上书,说我克扣军费,贪赃枉法。上级十分重视,几经调查,终因查无实据,无法加罪。
因上所述,我深感在国 民党军队中,决无前程可言,心灰意冷,无意于此。其时,华罗庚先生也在昆明。我经一个同事(华罗庚先生的老乡)介绍,结识了华罗庚先生,我常造诣华宅,籍解苦闷。在华宅,有幸结识了闻一多、李公朴两位先生。他们常以日寇的野蛮侵略,毁我河山;国 民党的腐败无能,战场上节节败退;并以马列主义启蒙我,指出中国的希望是在共产党;要我尽快脱离国 民党,离开部队,弃暗投明。当时我还年轻,对共产党的认识还是模棱两可,只是使我萌生了离开部队之心。
宪兵部队的纪律是很严格的,不是要走便走的,我鼓起勇气,以受不了他们的倾轧为由,向团长提出辞职,要求卸甲归田,团长对我信任有加,向我坦诚相告:“他们对你的诬告不实之词,上级已经调查清楚,纯属他们出于妒忌之心,但若仍把你留在此处,你确实难以开展,我把你联系其他服务,去任团长,更能发挥你的才干,你意下如何?”我想:宪兵部队是国 民党军队的精锐部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尚且如此紧张,其他部队更不知什么样了,况且闻、李、华几位老先生的话常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下定决心,去意坚决,央求团长能高抬贵手,成人之美。团长考虑再三,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既能让如愿以偿,离队回乡,又不背上受处分的黑锅,于是向上级打了报告:“该员服务精神萎靡,屡劝不浚,予以免职。”为此,我得以离队回乡,此时已是1942年底。
我拿到免职令后,决心回家务农。当时,日本侵略者肆虐中国,战事紧张,遍地狼烟,交通非常不便。经多次周折,后来搭乘军车直到1943年3月才回到阔别10年的故乡。当年,我与时任江山县警察局会计的周菊园女士结婚。
回到江山,县政府很快就得到消息,正直江山县政府要组织“行政干部训练大队”,专门培训江山县乡长、甲长。于是聘请我出任大队长。我没有干过地方工作,便应邀上任。在此岗位干了八个月,训练大队解散。1945年又受江山县立中学所聘,担任高中部军事教官,先后兼任过初中部英语和数学。
1945年抗战胜利,部队整编,大批军队干部离职,由政府另作转业安排,杭州成立了专门收留离职回家的部队干部前来报到,等待安排工作,叫做“杭州军官总队”。于是我向学校提出了辞职,1946年去到杭州报了名。经考试,转入上海水产学院加工制造系学习,二年毕业,分配在国营上海罐头制造厂当技工,本以为从此从事技术工作,可以了此一生。刚分配二个月,上海告急,解放军挥师南下,势如破竹,该厂奉命迁往台湾。全厂有一万余人,留5000人,我在被遣送之列,于1949年4月返家。
解放后,一直在家务农,而且被带上历史反 革命帽子,所幸我为人正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群众反应良好,没有被关押劳动改造。
52年的一天,农会干部通知我和吾堂弟余性宽,(余性宽与我同时当宪兵,后来他考入宪兵学校,毕业后,先后任宪兵排长、连长,解放时,其部队全体起义,他由于不愿继续留下,遂带着小老婆回家),收拾行李,要去劳动改造。临走时,只是带走了余性宽,要我回家,在家好好改造。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当官时,曾为乡亲们做过不少好事:抓壮丁时,本村余延生、余三生、余性生、余有才等已被送到县里,都被我保出来送回家。还有本村余宗恭、余宗刚、余寿祥等,迫于生计,去沿海挑盐,半路上被盐官拦截没收。后来我几经交涉,返还他们。这些人及其本家都要出面保我,说我是好人,只做好事,没有做过坏事,于是未送去劳改。
由于我在外工作期间,廉洁自律,没有得过一分不义之财,仅凭薪金度日。回家以后,住在祖上分给我的二间泥墙茅草屋里,是以前家里的牛棚。一家七口人(夫妻及二子三女)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我一直奉公守法,积极改造。早种田之余,凭着自己读过书,懂得一些基本原理,加上小聪明,无师自通,什么泥工、木工、箍桶、篾匠都要做,这也是生活所逼,开始是自己家里修修补补,也把邻居修修补补。后来,集体造房、打灶、修理农具,基本上都由我来做。领导对我比较信任,也受到群众的赞许。所以,我在村里的人缘比较好。
1976年粉碎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邓小平在全国人民的强烈要求下,撑起了这艘即将破碎的大船,中国才有了希望。平反了一系列的冤假错案,解放了一大批改造好了的五类分子,为他们摘掉了帽子。1978年12月,中 共中央召开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果断地把党和国家的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了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调动了全国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祖国的热情。从此,我作为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获得了新生、自由和平等。
1988年,浙江省黄埔军校同学会成立,各市、县也相继成立了分会组织,我被吸收为会员。每逢相关节日,都要召集会员开会,学习形势,交流思想,大家在感恩之余,都为祖国统一出谋划策,献计出力。国庆或年终,还为这些黄埔老人发一些慰问品或慰问金。对一些生活困难的老人每月发放生活补助,从2005年开始,也给我每月发放生活补助费。至此,我发自内心,感谢共产党,感谢邓小平。现在政府又在构建和谐社会,建设幸福乡村,制订了一系列的惠民惠农政策,为我们老人发放生活津贴,使我们过上了幸福晚年,于是我情不自禁地要高呼:共产党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