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4空难七日祭 郑砚琴
北京电视台有个七日七频道,那里有一句话叫做,生活就是一个七日接着另一个七日。可是从8月24日到8月30日这个七日,对我们来说,又是怎样的生活呢?······
8月24日
今天上夜班,23:00左右,人民日报视点版发来一张图片,题目是“黑龙江省伊春市一架民航客机坠毁”,我一看时间是当晚22:10分左右,当时就和同事说了一句:“是刚发生的事儿,真是的,今年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呀!”同事也围过来一起看,问是哪个航空公司的,图片上没有显示,只有一个飞机从起飞到失事的示意图,于是我马上打开视点版,查文字信息,版面上还空着,没有信息。过了一会儿,他们版又来改照片,说是把22:10分左右,改成21:30分左右;我直接在原图上改的,比较麻烦;发片的是新来的小编,她看着我改完,说:“老师您真太神了!”于是我又打开视点版面查了一下,还是没有文字消息,等我下班将近凌晨2点钟时,那里还开着天窗。
8月25日
早晨9点钟出门,准备去地下室取车,刚出电梯门,电话响了,是马莹打来的,问我在哪里?知道不知道璐璐的事儿,我说“璐璐怎么了?”她说飞机的事,我立刻想到昨晚做的照片,“那是他们的飞机?她在飞机上?”“是啊,他们俩都出事了,遇难者名单都出来了,你赶快回家看看妈去,她都不行了!”我心里一阵发慌,挂上电话,骑车从民35楼飞奔到民8楼。刚一进门,婆婆抱着我就哭:“他们俩人都没了”。我说“您听谁说的,确认了吗?不会这么快吧?”她说“电视里都出名单了。”我真后悔,直埋怨自己,为什么昨天晚上不最后等消息呢?虽然家里有干飞行的,但图片上说的是黑龙江境内,我压根就没想过有河南什么事,再说也没听璐璐他们说过飞东北呀!8月24日可是卢璐的生日啊!不一会儿, 三舅、二姨、三姨他们都来了,大家都哭了,替两个孩子惋惜,替舅舅、舅妈着急,他们双方都这么一个孩子,没有了,今后可怎么办呀?给璐璐爸妈打电话不通,没人接,继续打······终于通了,舅妈只答应了一声,就控制不住了,电话被她身边的人接过去,是她的朋友,问他们在哪里,是不是在伊春,我们要尽快赶过去陪他们。于是按照电视给出的电话号码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联系票,这时已经没有当天飞哈尔滨的机票,于是我们定好第二天最早飞哈尔滨的一趟航班。
晚上我又上了一个夜班,然后请假,同事知道后都很惋惜、心痛,说不就是你去郑州参加婚礼的那一对吗?我无语······
8月26日
凌晨5:00从家里出发,开车去首都机场,飞机7:45分起飞,我们不到6点就到了,坐在候机大厅心急如焚。终于可以登机了,过完安检,坐在机舱里,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闭上双眼,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他们俩年轻的面庞和健康的身影。离哈尔滨越近,我的心揪的越紧,我不敢睁开眼睛,也不敢说话,任凭泪水在脸上滑落。
9:38分到达哈尔滨,直奔机场8·24空难接待处。在这里遇到了璐璐和宾浩的同事,他们是连夜开车从郑州奔首都机场,从北京直接飞哈尔滨的。在工作人员的协调下,我们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第一时间登上了南航飞往伊春的航班。下了飞机,等候在机场的小侯阿姨直接把我们带到舅舅和舅妈的住处,亲人相见,我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家抱头痛哭。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他们两个人?”
下午3点多钟通知舅舅、舅妈去医院抽血,做DNA鉴定,在医院里看到很多遇难者家属,不大的等候区显得有些拥挤,不时传来阵阵悲戚的哭声。
回到住地,有个羊城晚报的记者来采访,说是在网上看到了卢璐和周宾浩的事迹,很感动。其实在这之前,舅舅、舅妈没接受过任何一家媒体的采访,也不可能有那个心情。网上说的那些事情,都是他们从乘客和机组幸存者那里得到的。这足以证明卢璐和宾浩舍己救人的英勇行为,舍生忘死的高尚品质得到了社会的公认。
8月27日
深夜23:48分收到女儿从美国发来的短信,
卷毛(23:48):妈妈,卢璐和周宾浩是不是没了啊···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我在网上看到新闻了···
回复(23:50):我们现在就在伊春,怕你着急不敢告诉你!
卷毛(23:54):那是不是没了啊···是不是真的啊···告诉我不是真的···快告诉我他们没事···
回复(23:57):但愿不是真的。我们还没见到人,他们的父母做过DNA,还要等···听乘客说她是在指挥大家撤离,挽救了大部分人的生命,失去了最佳的生还机会。
回复(00:05):珠,你要坚强,节哀!
卷毛(00:07):那找到了吗?
回复(00:08):还没有,查血比对后才有结果。
(半天没有动静,估计在哭)
回复(00:31)你自己在家呢,你一定要坚强,他们是伟大的,值得我们为他们骄傲。
······
回复(00:41):你哭呢吧,哭出来就好了。
卷毛(00:48):妈妈···
(一直没有动静,可能在痛哭)
卷毛(02:03):妈妈···
回复(02:05):好点了吗?你一定要挺住,我最担心你!
卷毛(02:07):见到他们了吗?
回复(02:08):还没让见人呢!
卷毛(02:10):我想回去!
回复(02:12):你回来也没有用的,帮不上忙的。
卷毛(02:26):我没事的,康佩文(同学)晚上要从肯特飞过来陪我,我室友他们都在,我写了东西在QQ空间里。
卷毛(03:25):妈妈怎么样了?
回复(03:29):要等到白天下午三点多才到二十四小时。
卷毛(03:31):什么意思,就是说现在还是失踪状态是吗?
回复(03:32):没有失踪的人,就是说人数是对的,只是不能确定哪个是他们。
卷毛(03:33):因为都面目全非了是吗?
回复(03:36):不知道呢,我们要做好心里准备,不管怎样我们都要看到他们,把他们接回来。
卷毛(03:38):是,一定要接回家!
回复(03:09):你放心吧,我代表你和爸爸、奶奶
卷毛(03:44):嗯,妈妈你赶紧睡觉吧,我们会和神祷告,让他们进天堂,天堂是没有痛苦的,他们会永远快乐地生活在天堂里!
回复(03:48):要做,你们去教会的时候一定要告诉那里的人,他们俩是为了别人而失去了生的希望,一定要让他们安息,再也不用飞来飞去。
卷毛(03:51):是,我们会的,有消息了一定告诉我。
回复(03:55):就是要宣传他们的事情,让更多的人了解他们的事迹。
卷毛(03:58):我在我的人人空间里也发了日志,我的朋友们都能看到,如果他们转载的话,大家就都能看到,我只是写了一些我自己和他们的事情,不是宣传他们的英雄形象,我宁愿他们是狗熊,也希望他们还活着!
回复(03:59):人不在了,但精神永存!
早晨起来到珠的QQ空间里,看到她写的“给葵和大耗子”很感人,我边看边流泪,不知怎样劝她。她俩最好,在她眼里璐璐最完美。后来和舅舅、舅妈还有亲朋们一起又看了一遍,杨芳读的,中间几度哽咽,读不下去,我们也是一片抽泣,多好的两个孩子呀,多么可惜,在这样青春的好年华,以这样壮烈的方式离开了我们!
吃早饭时见到宾浩妈妈,她拉着我的手,哭得悲痛欲绝。我也是当妈的,真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安慰失去孩子的母亲。
吃完早饭,我去伊春市第一人民医院看了安全员小廉,他的状态不太好,说话很吃力,看到我,问:“阿姨怎么样了?”?他一直重复着:对不起···我说:“你们都是好样的,我知道你们都已经尽力了,一定要好好养伤。”接着我又去另一间病房看了机长,他的伤情有所好转,已经能说话,只是眼睛还肿着,他拉着我的手,点点头,没说话。我对他妻子说:“好好照顾他。”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下午中国新闻周刊的记者刘炎迅来采访,他说看了网上关于卢璐和周宾浩的报道很感动,想更加深入地了解一下他们的成长经历。
采访中,他多次被舅妈的讲述打动,大小伙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毫无顾忌地任眼泪恣意横流······
说是二十四小时DNA结果会出来,都一天了还没有消息,等待,又是漫长的等待······
8月28日
早晨起来,天气阴沉沉的,时不时地下着小雨,我们接到通知说是中午进行遗体辨认,然后去机场飞机失事的地点祭拜。是啊,今天是8.24 空难的第五天。本不想让舅妈去殡仪馆,怕她接受不了,但是舅妈坚决要去,表示不管璐璐变成什么样子都接受,因为那是他们心爱的女儿。
到中午了还没通知我们去殡仪馆,说是其他的遇难者家属人很多,进行的比较慢,我们要等到晚上。于是我们就先进行第二项——去机场飞机失事地祭拜。
我们怀着悲痛、崇敬的心情坐上了开往机场的专车,一路上天空散落着小雨,仿佛是契合着我们悲伤的情绪。车离机场越来越近,雨下的也越来越大。
我们被送到了机场。机场内,在通往出事地很近的道路两旁站满了武警,他们庄严肃穆,体现出对逝者的尊敬。车子还未停稳,舅舅、舅妈就迫不及待地奔下车,从内心发出惊天的哭喊:“璐璐、宾浩,爸爸、妈妈来看你们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现场的所有人无不动容,就连那些刚毅的武警战士们都不禁潸然泪下。我们被拦在离出事地大概有百米左右的警戒线外,远远地望着残损的飞机,无限哀痛涌上心头。大家哭着、叫着,高喊着璐璐和宾浩的名字,把对亲人的思念和压抑多日的情感释放出来。
晚上去殡仪馆,路上下起了瓢泼大雨,车刚开进殡仪馆的院子里,就传来阵阵哭声,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仿佛老天爷也在为逝者恸哭。想着马上就能见到璐璐和宾浩,心情既紧张又激动。
终于让我们进去了,我们排着队走到地下室,看到宾浩妈妈蹲在地上痛哭,我过去扶她,她使劲地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进去,说:“太残忍了,不应该让我们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我说:“我必须看到他们!”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宾浩,他侧卧在那里,身上已经被烧焦,却还做出扑救的姿势···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接着看到了璐璐,她平躺在那里,身板很直,全身虽已被烧焦,但却透出果敢自信。
我震撼了,眼前仿佛出现了飞机失事的那一幕,璐璐你是最有可能逃出来的,因为你在前舱,因为裂缝就在你的脚下,从那里逃出来很多人,却没有你。你是乘务长,你一定是在尽职尽责地守在你的岗位上,指挥疏散着乘客···宾浩你虽然在后舱,但是就凭你是驻港部队的优秀特警这一条,就算是只有一人逃生,也应该是你,你们都是最有可能活下来的。因为我知道你们总是隔一段时间就培训。就在上个月我见到璐璐,她说要去培训,我还问过她,你们都培训什么呢?她跟我讲,就是她们平常工作中的任何事情都要重复做,还给我演示出事时应该头放哪儿、手放哪儿···你们最熟悉飞机,平时都演练过飞机失事的情况,你们最知道如果飞机失事,接下来该发生什么?可你们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留在飞机上,因为你们的工作守则要求你们最后离开机舱,你们年轻的生命也永远定格在机舱里。
你们尽力了,你们用生命践行了你们的职责。虽然你们的遗体让人觉得有些遗憾,但是在我眼里那是人类最美的雕塑,在我心里那是世间最壮丽的丰碑。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现在的样子,你们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曾经活泼开朗的灿烂笑容,以及生龙活虎、、朝气蓬勃、光芒四射的美丽青春。你们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舅舅、舅妈还有宾浩的爸爸妈妈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父母,他们的儿女在那一刻,也许根本来不及想什么英雄行为之类的,也许只是出于职业道德,也许是平时工作的一种惯性,但是他们做到了尽职尽责,这绝对是家庭教育和善良人性的体现!
璐璐和宾浩的同事、朋友也去了辨认现场,我觉得这对他们太残酷了,他们都是干这行的,以后肯定会有心理阴影,但也许他们会学习璐璐和宾浩的精神,完成他们未竞的事业,更加努力地工作,但愿他们一切都好!
8月29日
今天是璐璐和宾浩离开我们的第六天。一上午没有接到任何方面的消息,我们都在等,什么也做不了,不知道能做什么?
下午我们一起去伊春兴安寺为他们超度,祈望他们的灵魂尽早升天。
兴安寺离伊春市区不远,坐落在一处僻静的半山腰上;走进兴安寺,只见树木葱茏,山高水长,好似世外桃源,使人有一种超脱的感觉。
我们一行人在师傅的安排下,不论年龄大小,都虔诚地跟着师傅诵经、跪拜,一起为他们祈福。
在这里,听着众人齐声的诵经声,我们的心灵仿佛得到净化。
我相信这世间是有灵魂存在的,我相信你们两个都还活着,我相信你们在天上的某个角落里正微笑地望着我们···
8月30日
伊春的天气瞬息万变,早晨还晴空万里,一会儿又阴云密布,接着就下起了小雨。今天是8.24空难的第七天,老天爷也在为8.24遇难的人们呜咽!
下午3:00多深航的领导来看舅舅、舅妈,他们说卢璐和周宾浩是深航最优秀的员工,他们舍己为人,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生命的意义,他们的精神不仅值得全深航的同志学习,也值得全社会学习,我们要把他们的这种奉献精神发扬光大,以告慰英雄的在天之灵!
晚上我们两家人在伊春机场,搞了一个小型祭拜会。伊春的天空刚才还是阴雨绵绵,这会儿已是明月高挂。抬头望去,只见繁星点点缀夜空,月儿弯弯挂山顶;站在离飞机失事最近的地方,我们对着天空大声叫着璐璐和宾浩的名字;这时只见月亮旁边有一朵白云飘过,形状宛若飞机从空中缓缓驶过,这是璐璐和宾浩听见我们的呼唤,从云端对我们的回应。也许这一切,真的就是天意,你们热爱自己的工作,把短暂的生命献给了航空,你们的精神与世长存!
现在我才深刻的理解这句话,“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却活着!”
璐璐、宾浩,你们永远活在我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