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
一、母亲的童年
母亲自己记不得自己的生日了。查了家谱,才确切地知道了她的生日,家谱记载,母亲生于阴历庚申年12月7日卯时,经查,庚申年是1920年,阴历12月就是阳历1921年了,12月7日是阳历1月15日,卯时即早晨5——7点,生肖属猴。
母亲的父亲叫范金润(即我姥爷),祖籍山东馆陶南彦寺村,是著名抗日民族英雄范筑先(我们叫大姥爷)的弟弟,生于1892年1月8日,我的姥姥耿氏,具体名字不详。我们张家祖籍也是馆陶南彦寺村,和范家住前后街,也许就是因为这亲密的同乡同村关系,从民国到抗战直至新中国建立,才发生了围绕着张、范两家这许多惊天动地,留名史册的故事。
说到抗日战争,就不能不提到南彦寺范家,因“誓死不渡黄河南”、和共产党共同开辟鲁西北抗日根据地而闻名全国的范筑先将军,就是南彦寺村人。范筑先将军是我母亲的伯父(我们称呼他为大姥爷),最后牺牲在抗日战场上,国、共两党都称他为“民族英雄”“抗战老人”,是中华民族的骄傲。
看了母亲的家谱,发现在阴历12月出生的占了绝对多数:祖姥姥胡氏11月17;大姥爷范筑先11月21;姥爷范金润12月9日;大舅范树中12月6日;母亲范树瑜12月7日;四姨范树珊12月20。阴历12月对应的阳历很难查,往往要过了新年(阳历年)。姥爷的生日辛卯年为1891年,但阳历就是1892年了。母亲的也是一样,庚寅年应为1920年,但阴历12月就是1921年了。
母亲生于上海嘉山。那时,范金润(我姥爷)在福州当一个类似于警察署长的官,家境也算可以。母亲5岁时,亲母(我应叫姥姥)去世,她和范金润只有一个孩子,即我母亲。据母亲回忆:5岁前由于有生母的照顾,又是独女,可谓是过着公主般的生活。亲母去世后,范金润又续了铉,继母张氏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小名换银、换金、换宝。大舅换银的大名叫范树权、二舅换宝叫范树生、换金姨叫范树芬。小时候,我只知道换银、换宝舅和换金姨的叫,他们的大名一直不清楚,几个舅舅对我们几个孩子都很好。两个舅舅都工作在邯郸,而换金姨在家务农。
和传统的家庭一样,自从有了弟弟妹妹,继母对母亲就不好了,家里所有的活都是她干,冬天在河里洗衣服,手上裂的全是口子,还经常吃不饱。妹妹换金姨同情母亲,经常偷拿些吃的东西给母亲,所以母亲和换金姨感情很深。1960年代的困难时期,为渡过灾荒,在北京的我们家住了很长时间,人很勤快,也可以说从小带我们。
二、少年的母亲
1924年,母亲的伯父即我的大姥爷范筑先(全国著名的抗日民族英雄),此时已是北洋陆军第四师第八旅旅长,隶属于皖系军阀卢永祥。在和直系军阀孙传芳作战时失利而下野,退居上海。范筑先极为清廉,从不喝兵血,下野时他极力争取来的抚恤金和路费,自己分文不留,全部公平的分发给下属官兵。由于母亲的亲母病故,就和伯父生活在一起。
姥爷范金润因得关节炎辞职不干回原籍,因家贫无以为生,此时,大佬爷范筑先的朋友周建章等(周建章的弟弟周云章,我们小时称呼为周老,是一位长着长长白胡子的老人,文革前任山东阳谷县政协主席),听说范家陷入贫困,背着范筑先私自凑了二千银元,姥爷范金润用来买地、盖房、雇工,前后不到几年,一跃成为地主。范筑先知道后大发脾气,但也无可奈何。
1927年,母亲七岁,随大佬爷范筑先返回故里。回家后继母待她很不好,每天和雇工一样下地劳动,回家承揽了所有的家务,扫地做饭、挑水劈柴、砍柴拾粪,衣服破了自己补,鞋子坏了自己做。还经常吃不上饭到邻居家要,又一次父亲外出,继母不给饭吃,家里的长工王佩林实在看不过去,当街和继母吵起来,拉着母亲到邻居家讨了半块窝头。母亲童年生活在这种十分的艰难环境下,养成了她十分坚毅的性格。
姥爷范金润1940年因日寇扫荡,长期在外“跑反”,得了肺病吐血而亡。母亲的继母张氏1944年病故。
1931年,大佬爷范筑先到沂水县任县长,伯母(即范筑先夫人)把母亲带到济南,从此母亲就生活在伯母家,那年,母亲十岁。
当时,伯母家已有六个孩子,即范筑先的长子范树中(我们叫大舅)、次子范树民(二舅、抗战时牺牲)、长女范晔清(我的大姨,解放后在兰州工作)、二女儿范树琨(二姨就是后世文学作品中的范二小姐,解放后在农业部工作)、三女儿范树婉(我的三姨,解放后在新疆伊犁日报工作)、四女儿范树珊(四姨退休前在水利部工作,目前居住在北京)。
到了伯母家,母亲的生活环境好了一些。但待遇还是和伯母的亲生孩子不一样,用现在的话来说,基本上是小保姆的角色。除一日三餐能保证外,一切家务活如洗衣、拆被、扫地、擦桌子及物品、掇补等都由母亲来承担。母亲到了那个岁数,十分羡慕哥哥姐姐们能上学,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上学的机会,只能趁哥哥姐姐们放学回来,利用没活的间隙,在家里拿着他(她)们的书,听他(她)们讲着故事,自己对着书一个字一个字的认。就这样日久天长地、顽强地学、认了一些字。后来,母亲听说济南有一个半工半读的学校,可以依靠自己的劳动自供自学,她向伯母要求报考该学校,但伯母没有答应(伯父范筑先那是在沂水县,为减少家里开支,不同意家里雇人,所以伯母只能让母亲在家干家务)。
1934年,姥爷范金润把母亲接回(也是为了家里有个不要工钱的劳务),继母虐待如前,但母亲稍大,又在济南接触了一些新事物,所以不再忍气吞声,不满意能讲出道理了。
14岁的母亲默默的忍受着继母的虐待,天天盼望着“天下大乱”,那样就有“自由”了,她和换金姨关系好,听说西边有山,山里有洞,就鼓动换金姨和另一个小女孩,趁天黑跑出家,幻想着住进洞里以寻求“自由”,天黑了,又不认识路,换金姨和另一个小女孩哭了起来,再也不敢往前走了,母亲再三鼓动,无奈也是又冷又饿,值得护送她们俩个回家,逃跑计划失败,回去就挨继母一顿打骂。
1936年,大姥爷范筑先任职聊城,出任山东省第六区(聊城专区)专员。母亲随其侍伯母也住在了聊城。那年,她15岁。
三、参加革命、成长在鲁西北
1937年“七七”事变,日寇于9月间侵入山东,鲁西北的抗战形势日趋紧张。16岁的母亲反倒是兴奋起来,认为天下大乱,追求解放的机会可来了。大佬爷范筑先在共产党的协助下奋起抗战,聊城成为鲁西北抗日根据地的核心。每天都有很多的青年投奔到这里,共产党也在聊城创办了《政治干部学校》。
1938年8月,范筑先送母亲到该校学习,这是母亲迈出的革命生涯的第一步。年轻的母亲(17岁)的兴奋异常:太高兴了!能上学校学习了,多年的梦想实现!终于迈出了这一步,使自己得到解放、得到自由、还能得到知识,这一步终生难忘。
终生难忘的这一天(指参加政干校的那天),母亲把它当做自己参加革命的日子——1938年。
母亲当时极为兴奋,尽管年纪小(还不到18岁)、没上过学、文化程度低、理解力差、学习起来很吃力,但母亲靠着毅力顽强的挺过来了,那段时间,经常没日没夜的苦读、请教,这段经历,使她一直铭记在心。
政干校是共产党所举办的,校址设在原省立第二中学,其教学内容、教学制度完全和延安抗大相同,也沿用毛泽东为延安“抗大”题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为校训。主要教学内容:军队政治工作、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论持久战、国际问题、中日问题、社会科学常识、游击战争、抗日歌曲等。
经过学校的短期培训,毕业后就分配到鲁西北各地担任各种抗日工作。政干校的生活是充实的,为了理论联系实际,干校经常组织学员下乡宣传。那时年轻的母亲,工作的情绪非常高涨,学校的实践活动,是她最喜欢的事了,可以满世乱跑、去接触社会、看外面的世界。用母亲的话说:“那时年轻,腿跑肿了不知累、一天不吃饭不觉饿”。每到一地,忙着召呼群众给做宣传工作。她们所到之处,受到鲁西北群众的热烈欢迎,群众纷纷组织起来,站岗放哨、报名参军,在鲁西北形成一股抗日的热潮。
我脑中能想象到母亲那时忙碌的影子,那带有肢体的语言、那用山东话动员群众的景象、那在乡村田间活蹦乱跳、疾步快走的情景,年轻的脸闪动着兴奋的汗水,这就是三十年代进步青年的精确写照。小时候,常听母亲和二姨范树琨兴奋地讲着当时的情景,二姨得意的炫耀:“我会骑自行车”,我们就哈哈大笑。孰不知,三十年代的中国农村,能骑自行车也可算一门“绝技”,普通农民哪有机会练就这门“绝技”。
形势的发展是严峻的,政干校的学习由于战争的进程被破坏了。1938年11月12日晚,国民党勾结济南日寇进攻聊城,情报报告,日寇已到了东阿鱼山渡口,准备进攻聊城。按照部署,14日黎明,全体政干校的师生要向莘县撤退,在姬家、燕店、张鲁集一带驻留。母亲回家,想要争取留在聊城参加战斗,在家里见到了大佬爷范筑先。
范筑先问她:“敌人已迫近聊城,不是安排你们出城吗?怎么还不走?赶快出城!”
母亲说:“你怎么不走?我要留下和你们一起战斗。”
范筑先讲:“我还要指挥部队,你赶快出城到冠县找第十支队,告诉他们这边的情况,万分紧急。”
母亲这才赶快出城,谁知这一面,竟成了她和大佬爷范筑先的永别。等母亲赶到冠县,聊城已经失陷了,母亲这才知道大佬爷范筑先临别时的用意,那是让她去找共产党(十支队是共产党领导的),今后跟共产党走。
母亲没有辜负她伯父的期望。
聊城失陷后,政干校的领导在张鲁集开了紧急会议,学员们则面面相觑,情绪低落。对于政干校的前途,意见纷纷,领导们的意见也不一致。有的主张到大峰山、有的主张遣散回家、有的主张到冀南、有的主张干脆打游击等等。最后,有一部分学员回家了,绝大部分到了冠县投了十支队。母亲当时就在十支队,和这些同学又汇集在一起。
1938年底,为了培养干部和纪念范筑先,共产党决定在鲁西北继续开办学校,以原来那些学生为底,又招考和保送了一批知识分子干部,在母亲的老家馆陶县正式开学,学校改名为“筑先学院”。母亲又继续回校学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