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生命迸发绚丽的火花
忽然,一阵“噔—噔—噔”的响声从走廊尽头的电梯口传来。几个早到的技术员远远地听见了都是心中一紧,他们太熟悉这个拐杖撞击地面的声音了。
“是蒋主任吗?”
“是,是蒋主任!”
大家呼啦啦涌进蒋东明的办公室,看到浮肿的脸上满是疮印但精气神儿十足的蒋东明,让他们又惊又喜。
放好自己的双拐,蒋东明便开始向副主任熊鑫了解ERP最新进程,“把鞍凌网络技术方案拿来我看看,再给我讲讲进展到什么程度……”
大家回到各自的办公室,都暗暗松了口气——他们的蒋主任终于回来了。
他,带着一个团队奋战在枯燥的数字王国,建设有特色的数字化鞍钢
2003年,ERP项目刚刚启动,鞍钢的一个决定把蒋东明和他的团队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当时,国内普遍采用大型计算机作为ERP系统的运行平台,异常昂贵的投入以及技术设备将永远依赖某一家公司的“黑暗”前景,使鞍钢很为难。
思虑再三,鞍钢决定另辟蹊径,用无人涉足的小型机集群闯出一条属于鞍钢自己的信息化路子。
技术拔尖儿的蒋东明被领导点名为ERP系统的开路先锋。
鞍钢产线众多,工艺设备复杂,各个单位自动化程度参差不齐,自主开发ERP系统其难度超乎想象。
披荆斩棘的难度和万众期待的压力,不仅没有吓到蒋东明,反而激起他强烈的责任感和工作热情。“鞍钢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给我们,这是我们的荣誉,不能让鞍钢失望,一定要交一份合格的答卷!”
足足半年时间,蒋东明领着软件中心的几十名技术员没白天没黑夜地泡在不计其数的对比数据中,终于拿出了一个“以小替大”的完整构想和具体实施方案。一年后,鞍钢用了大型计算机三分之一的投入建起了小型计算机运行平台。难以用价值符号衡量的是,这个“以小替大”的系统架构深深烙上了“鞍钢创造”的印记,开创了大型企业信息化建设的先河。2007年,在国务院国资委对中央企业信息化水平的年度评价中,鞍钢的系统架构技术路线以最优值获得排名第一。
“以小替大”的成功实现,让业内对鞍钢这个在信息化建设方面的后起之秀刮目相看,也让人们认识了蒋东明。
在业内,稳定性不强、可用性差一直是困扰小型机难当系统运行平台大任的关键——工作系统与备用系统共用一个数据库实体,它们就像一对肌肤相连、血脉相通的“连体儿”,一个生病,另一个很难不被感染。
鞍钢ERP系统无法承受它们集体生病。某知名咨询公司认为鞍钢需要购买一种叫做HADR的软件以及另外一台价值数百万元的高端小型机。
蒋东明心里画起了问号,脑中反复预演着可能的场景:工作系统出现问题,不仅“新来的”HADR系统能接收到求救信号,共用数据库的保护系统也能,如果两个系统同时去接管工作系统的工作,将会造成更大的事故。
蒋东明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给这对“连体儿”做一次分体手术,让他们拥有各自的数据库。蒋东明的设想出乎咨询公司专家的意料,因为这种手术在国内尚无先例。
蒋东明亲自设计了测试方案,带着5名技术人员来到北京IBM公司的系统中心做模拟测试。每天,他们至多在宾馆里睡上三四个小时。一个星期过去了,试验终于大获成功。
真正的“手术”就要开始了。已上线运行的ERP系统不可能停下来,“手术”必须在不影响企业经营生产正常运行的前提下进行,其难度可想而知。
蒋东明硬是在这种状态下成功实施了分离“手术”,小型机集群安全隐患的难题最终被破解。在蒋东明的手中,小型机的巨大潜力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实现了长时期24小时不间断安全运行,更为可贵的是能够在线升级和维护,具备了与大型机媲美的安全性能。
2009年6月15日,国家工信部将全国钢铁行业工业与信息化两化融合经验座谈会首次移师企业,选择在鞍钢召开,特意安排业内专家来鞍钢学习这一创新成果。
2005年12月31日下午3点多,因为产品缺陷,3万多条在线数据瞬间变成了相同的一个数,所有在场的人都吓蒙了。
“别慌,这事我来处理。”蒋东明首先稳住大家紧张的情绪,然后带着大家一点点分析,一点点找病根儿。当天晚上10多钟,出现问题的数据就全部恢复过来,没有对生产经营造成不良影响。在工作中,蒋东明要求大家要坚持真理,敢于说真话,只有这样技术才能进步。
刚刚退休的集团公司信息化工作主管领导、原鞍钢总经理助理林瑜是一位对事业执著,对工作高标准要求、认真严格、脾气刚烈的领导,很少有人敢和他“顶嘴”,而蒋东明却敢与林瑜“较真”。在技术谈判中,不管领导脾气多大,话多狠,该说的,蒋东明一字不丢。他的“执拗”赢得的是领导的信任和尊重。遇到技术难题,林瑜总会想起蒋东明,首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有人给蒋东明算了一笔账,在鞍钢ERP建设期间,蒋东明完成了5000多个程序模块的设计、编码和调试工作,先后参加了20余项重大工程和科研项目,每项都获得圆满成功,为公司节省项目投资和维护费用达数千万元。
蒋东明并不看重这些成绩,他觉得自己的劳动成果能为企业所认可,才是他最大的幸福。
他,直面人生道路的坎坷,跌倒爬起,坚定“做个有用的人”的信念
林瑜手里有一张信息化管理部所有人员加班统计表,从2003年起到2010年底,蒋东明累计加班4000多个小时,相当于500个工作日,仅2007年一年就相当于工作了15个月。
他那日渐透支的身体是靠什么来支撑的呢?靠的是一名党员对组织许下的不悔誓言,靠的是一直燃烧在心头的那股渴望与寻常人一样生活和工作的信念。正是这种誓言和信念激励着他越过人生坎坷,也正是这种誓言和信念使他走出了不同寻常的人生道路。
9个月大时,蒋东明患上了小儿麻痹症,在别人看来,病魔夺去的不仅是小东明行走的权利,也预告了他必将痛苦而无望的一生。
小时候,寄居在南方农村爷爷家的他每月要靠父亲寄来的口粮才能勉强度日。“按劳分配,不劳动者不得食”,让小东明感觉到自立自强的重要。
“要能养活自己,不做家人负担”的信念,深深地扎进小东明的心里。
渐渐长大的蒋东明走在村里,常常会听到人们惋惜地说:“这孩子将来怎么办哪,看来以后只能讨饭啰。”
蒋东明意识到,人不光要活着,还要体面地活着。对于他来说,当时获得体面的唯一方法就是努力学习。靠着异于常人的聪慧和坚毅,蒋东明以“第一”的成绩念完了小学、初中、高中。
1982年,蒋东明和弟弟一同参加了高考,结果考了个全省第九、全市理科第一,他将一所医学院校写在了志愿表里。几个月后,弟弟接到了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蒋东明接到的却是一份不合格的体检表。母亲觉得拿在手里的虽然是两张薄薄的纸片,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看着默默坐在一边的蒋东明,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蒋东明的眼泪流进了肚子里。命运的捉弄,让他感到无奈,也让他的“做个有用的人”的信念变得更加坚定。
不久,他就去了父亲所在的鞍山市第二机床厂,做起了临时工。无论是做会计还是机械制图,蒋东明都抓紧一切机会学习更多的知识。在人们的印象中,这是一个聪明勤奋,话不多却总是笑眯眯的男孩子。
第二年的春天,“当代保尔”张海迪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她与蒋东明相似却更为坎坷的经历和对命运的不屈服让蒋东明找到了人生的偶像,与此同时,另一个好消息传来,高考放宽了对身体条件的限制。蒋东明对母亲说:“妈,再让我试一次吧。”
没有向工厂请一天假温习功课,蒋东明走进了考场。这一次,他考了604.9分,成为当年辽宁省高考理科状元。
在父母的积极努力下,儿子的境遇终于引起辽宁省省长和主管教育的副省长的关注。有了领导的直接过问,险些再次被挡在大学校门外的蒋东明终于迈进了辽宁大学的校园,成为全省高校招生录取的第一批残疾人大学生。
1987年7月,学习计算数学专业的蒋东明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后,被渴求人才的鞍钢相中。报到第一天,他拄着拐杖,一口气登上了自动化所办公楼里的102个楼梯台阶,走进了负责科研的王叙副所长的办公室。
现为信息化管理部顾问的王叙依然记得当年对蒋东明面试时出的题目:“搞科研必须要了解生产实际,上平炉也就二十多米高,你可能还行;上高炉有六七十米高,你能行吗?”
蒋东明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能行!如果您不相信,我们现在就去。”王叙想要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心里也由衷地赞赏。
蒋东明的弟弟、妹妹都在美国做高级技术人员,父母也拿到了绿卡,很多亲友都问过蒋东明为什么不出国,那肯定会比在国内成功。他却说:“我的弟弟、妹妹和我不一样,他们在那里工作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谋生,谈不上为理想、为主义。我是在自己的家乡做事情,同他们相比,归属感要清晰得多。”
多年前,外地一家公司提出给副经理的职务、给高出当时工资3倍的年薪和随叫随到的司机都没挖走蒋东明。他对妻子说:“红梅啊,我不能去,鞍钢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接收了我,饮水得思源,我这辈子哪也不去,就在这儿了。”
参加工作24年,蒋东明获得的荣誉不计其数。最为同事们津津乐道的是1991年他代表中国参加了第三届伤残人职业技能竞赛。由于通知来得急,蒋东明几乎没有任何准备,没想到,一去就拿了一块金牌。
第四届竞赛时,蒋东明因为路上堵车,进入考场时已经晚了半个小时,却提前了一个小时交卷。满脸惊诧的主考官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胖胖的中国男人竟会是本次竞赛的金牌得主。
在数不清的荣誉中,蒋东明最看重的是“感动鞍钢——创新功勋人物”。颁奖那天,正是蒋东明病情最严重时期。考虑到他的病情,鞍钢允许由他妻子代领。蒋东明坚决不同意:“能和孟泰、王崇伦这些鞍钢先辈功臣一起得奖,这是我一辈子的荣誉,只要有一口气,就是爬也要爬到会场去领奖!”
他,坚守对事业的无悔承诺,工作争夺分秒,挑战生命极限
命运似乎不愿放过一个不肯向它低头的人。
2009年8月24日,长年24小时开机的蒋东明的手机突然关机了。
“蒋主任怎么啦?”副手熊鑫将电话打到了蒋东明的家里。
“东明的病确诊了,结肠癌晚期,已经转移到肝脏,一个肿瘤长在肝门,没办法切除。”电话这边蒋东明的妻子杨红梅手在颤动,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她哽咽着告诉熊鑫:“他说要静一静,这几天可能不去上班了。”
3天里,蒋东明房间的门都是紧紧地关闭着。他辗转反侧,如烟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眼前:与磨难的遭遇、与命运的抗争、与关爱的邂逅、与成功的拥抱……
渐渐地,对命运不公的抱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命运无常的感叹和对未来道路的思考——现实既然已经无从改变,那么就应该为父母、为妻儿、为自己在鞍钢未竟的事业多争取一点时间,哪怕是一年、一个月,哪怕是只有一天!
3天后,走出房间的蒋东明一脸轻松地对妻子说:“走吧,我们去医院。”
蒋东明不上班的那阵子,信息化管理部的所有人都感觉到工作量在一夜之间增加了很多。越忙,人们越想念蒋主任。
鞍钢领导也牵挂着这个为企业信息化倾注全力的科技工作者。患病期间,以鞍钢党委书记、总经理张晓刚为首的鞍钢领导多次询问蒋东明的病情和治疗情况。2009年8月,张晓刚委托北京朋友,邀请了国内著名专家来鞍山给蒋东明会诊,同时还委托相关人员给蒋东明送去慰问品,希望他静心疗养,早日康复。2010年1月,在张晓刚的直接过问下,蒋东明在北京做了结肠和部分肝脏肿瘤切除手术。信息化管理部全体人员自发为蒋东明捐款,缓解了药费的燃眉之急。
领导的关怀、同事们的关心让蒋东明深感愧意。“我拿什么来回报呀?!”他时常这样反问自己。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蒋东明可能要休养很久一段日子时,2010年5月4日,他突然出现在工作岗位上。
由于强烈的药物反应,蒋东明原本白皙的脸变成了紫檀色,但他依然头脑清晰,思路敏捷。
和蒋东明一起上下班的同事劝过他:“有病了,操那么多心干吗?”蒋东明的回答让同事满眼泪花:“躺在床上等死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让每一分钟都过得值!”
杨红梅一说到丈夫坚持带病工作,就无法自制地哽咽起来。
从第二个化疗疗程起,蒋东明的脸开始肿胀,随后肉皮被撑开,裂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新的伤口流血不止,疼得刺骨;旧的伤口感染化脓,痒得钻心。身上凡是皮脂腺发达的部位都起了皮疹,溃疡后冒出脓水,奇痒无比,全身接触硬物或受到挤压就会疼痛难忍。耳朵、鼻孔溃烂流脓,头发脱落,头皮起满脓包,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撕咬;他每走十几步就要停下来喘一喘,歇一歇。
妻子给他专门配制了一种药水,每隔半个小时洗一次,皮肤仍然痒得无法控制。有一回,妻子给他洗头时,他忍不住挠了挠,一盆水被他挠出的鲜血染得通红。
通常情况下,一般人很难挺过4个疗程,他硬是坚持做了7个疗程。
那段日子正值鞍钢西区产销系统建设的关键时期。这些项目都是蒋东明和他的团队负责设计开发的,“设计符合一线生产吗?还有哪些细节没有考虑周全?有没有需要完善的地方?”蒋东明一边化疗一边想着ERP。
终于有一天,蒋东明忍不住给熊鑫打了电话,要求把他在单位的电脑搬回家。只要觉得身体状况好一些时,他就会随时打开电脑看看。
妻子近乎哀求地对他说:“你就别那么拼命了,地球离开了谁都能转,可我和孩子离开了你不行啊!”
“让我做吧!”蒋东明劝慰妻子。
妻子比任何人都清楚蒋东明与鞍钢的感情:他的那颗心早已经属于他所忠诚的鞍钢,属于他所热爱的事业。鞍钢是他心中的至爱,工作是他倾注这种爱的唯一方式。
即使饱受病痛折磨,在蒋东明心中,还有太多计划还没有去完成,他放不下。
灾备——为可能发生的灾难备份数据,便是其中一件。
今年年初,某知名咨询公司为鞍钢提供了有应用案例的灾备方式。然而,经过大量反复的逻辑推理,一个令人吃惊的结果被蒋东明和他的技术团队发现了:一旦发生灾难,灾备系统手动无法启动的概率居然高达1%-2%!
灾备系统决不能容忍有丝毫隐患,哪怕只有0.1%也不行。
忍耐着身上的疼痛,蒋东明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做了反复推演,终于拟出一种符合实际、切实可行的无隐患灾备方式。
一个精心设想的方案雏形已经在蒋东明脑海中形成,他正琢磨着用最短的时间拿出一套完整、高可用性的灾备实施方案,尽快早点为这套为之付出全部心血的ERP系统建一个安全的家。
同事们看到他架着双拐缓慢前行的背影,心里发酸,但大家都知道,工作对于他而言已是最有效的治疗。每当林瑜提起蒋东明病情时总会情不自禁地为蒋东明的执著热泪盈眶,他还多次给蒋东明下死命令,让他休养。蒋东明一面感谢领导关心,一面仍固执地上满全天班。
蒋东明上班、下班的状态的确判若两人。强烈的药物反应让他吃不下饭,睡不了觉。为了保持体力,他强迫自己吃那些常人都会吃腻歪的高脂肪、高蛋白的食物,吃了吐,吐了再吃。饭,只要能吃下一口,就咽下一口;觉,只要能眯一分钟,就眯一分钟。就在这样状态下,蒋东明已经在岗位上坚守了300多天。
“上班可以带给我一种很强的充实感。人不能仅仅满足于生物学意义上的活着,更应该是社会学意义上的活着。所以我告诉我的妻子在我生命的后期不进ICU,也不上呼吸机,这种生物学意义上的活着时间越短越好。”蒋东明这样对领导和同事说。
蒋东明有自己的“生命计算器”。“医生最悲观的观点认为我的生命只有3-5个月时间,从确诊到现在已经18个月了,整整多了一年,如果以50岁为标准的话,我的生命又多了2%。”凭着惊人的毅力和信念,蒋东明一直在努力延伸着自己在社会学意义上的生命长度。
今年1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刚回到家里的蒋东明兴奋地对妻子说:
“我们要买的一批信息安全防护设备,每台市场价得在几十万元,有7个厂家都来竞标。你猜,我们最后用多少钱拿下的?”
“那可猜不出来。”妻子道。
“每台几万就拿下了!这一次就给公司省下了200多万。用这笔钱,我们又能干不少事呢!”说到这里,蒋东明像个孩子似的笑了。
晚上,蒋东明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觉,紫檀色的脸上依稀可见童真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