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之二三事(中)
父亲是一个爱憎分明特别明显的人,不会伪装,如果喜欢那个人,就特别客气,请家里吃饭,去馆子端卤菜,泡上好的茶,打洗脸水。若憎恨某某人,见面就绷着脸,眼不瞅人家,嘴里可能还在诅咒,因此喜欢父亲的人说父亲特别好,不喜欢的就说父亲benong(当地土语),也就是一根筋的意思。因我十六岁就上外求学,难得和父亲长期相处,因此和父亲争执很少,只有一件小事除外,以前家里用煤炉烧开水,父亲的习惯是要把水壶里面的一点点剩水沥干,放在最外面一排,以方便冲开水,而我当时只是随意拿一个壶来冲水,不管里面有没有烧过的开水,父亲不高兴了,骂了我几句,我也顶嘴了,最后他用手关节在我头上擂了一下(老家叫这种处罚为吃板栗子),很是疼痛。
父亲除了喜欢喝茶外,还有一个爱好是打麻将,老家陪客最好的娱乐方式是麻将,这种东西不负国粹之名,男女老少咸宜,父亲水平还可以,但麻将名堂很多,如跑风,杠开,独一支,清一色等都会算钱,父亲不太会算,往往因此和别人争执起来,故经常输多赢少。
父亲在世时,特别爱跟我聊天,聊古史佚事、政治时局等,因我喜欢历史,尤其是近代史,可惜我在外地工作,只能趁节假日回老家呆几天。父亲总结的一句话是:政治没有搞头,尤其是看了当代明月先生写的《明朝那点事儿》,对朱元璋的残暴令人膛目,父亲也知道一些野史,有一次说明朝开国大将徐达是峨岭象山人,朱元璋想害此人,趁他背上疮伤发作时赏赐鹅肉,最后把他害死了。家乡出了这么一位大人物,我都不知道,后上网查,知徐达果然不是峨岭人,和朱元璋一样,都是凤阳人,老家的人喜欢闲聊,往往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把一些历史人物说成自家人,以示祖上曾经辉煌过,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父亲总爱跟我提老家不远处有个名人叫张和绅,解放前一名绅士,曾任国民政府议员,这个老人在当地很有声望,曾做过宣城师范的校长,一把漂亮的雪白胡须,为家乡做了不少好事,在民国某年饥荒,亲自到越南搞安南米,按市场价买给百姓,积攒下来的钱又修建了峨岭大桥。该大桥在解放后又扩建了,成为我们儿时纳凉做游戏的好去处,而今国道改线,桥下漳河之水早已不再清澈,成为一潭死水,再也无人肯在桥上逗留片刻了,如今大桥显得寂寞,衰败不堪。还是这位可敬的老人,在国民党败逃时,有一国民党高官劝他去台湾,但老人自认为没做过什么坏事,不肯背井离乡,可惜后来在那动荡的岁月里给镇压了。据说这位老人解放前还在南陵县救过共产党一干部,当他知道内幕后递纸条提醒该人走脱,还据说那位共产党干部想救他,但迟了一步,父亲每念至此,就嘘吁不已。
我们祖上是从湖南迁过来的,当年曾国藩的湘军打太平天国,在三里镇(离我老家10公里的地方)有驻军的兵驿,不清楚祖辈们(按家谱,应该是伟字辈祖先)随迁时是兵卒还是挑夫,战争结束后,峨岭周围地广人稀,后来很多人都定居此地,到父亲应该是第4代(运字辈)了,因是小规模的迁移,只在当地的县志或乡志上有记载,三里还有一条湖南街,全部为湖南人,说着湖南话,我父亲会讲,到我们这一代就不会讲了,能听懂,父亲晚年想修家谱,四处奔波,可惜大家都忙,也不热衷,父亲曾叫我通过电脑打出来,但我一直没时间去做,修家谱可能算是父亲生前没做好的一件憾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