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父母曾用的红木大理石方桌(图)蒂尕
家中这张红木大理石桌子,是父母留下来的一个念相,每当我看到它,就会联想起诸多往事,特别是和父母在一块的温馨日子,回味起来无穷无尽倍感甜蜜。明天是父亲离开我们整整两年的忌日,这732天的日子里,常被离别的痛苦所缠绕,难于自拔的境地,虽然不时能在梦中相见,但,毕竟那不是现实!在这忌日里,我特赶写一篇悼文,寄托我对双亲的哀思,和对父母深深的眷念。
“这红木大理石的桌子,要用抹布和鬃毛刷子来清扫,中间大理石部分,要用热湿抹布擦头道,除去污迹后,再用干抹布擦干。四周刻花红木部分,除了用湿干抹布外,隔段时间还得用鬃毛刷子来干擦,除去刻花缝隙中的渣子,这样除了更易清理干净外,还能起到洁木抛光保养作用,在鬃毛刷子作用下,红木将越擦越亮……。”自我懂事就知道这套清理方法,这护理诀窍,还是妈妈亲口告诉我的呢!
走进老宅二楼堂屋,最醒目的就是这张与众不同的方桌。这张桌子不光用料讲究,式样也很独特。一般方桌四条腿,顶着一张桌面。可这张桌子就是特别,它是由一个火盆架顶着厚实的大理石桌面,桌面四周,用红木刻出精美的图案,耐人寻味,新颖的独顶式样更不多见。顶起桌面的那张“腿”很别致,其样子像清朝官员放花翎的“官帽筒”,在这“官帽筒”外围四周,各加装一朵竖立的祥云图案条,“官帽筒”顶端各按45度角“飞”出一条是龙非龙的祥云图,作为撑杆柔韧有余,美观实用。就是有这四朵条状祥云,协助“官帽筒”托起镶着整块大理石的厚重桌面。
特别是长期以来颇有争议的,大理石上的那幅“山水画”,有人说像黄公望、王原祈所作富春山水,有人说像唐代展子虔的设色山水,有人说像李思训、王维的水墨山水……。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地道,似像非像似熟非熟,才是各诉己见的缘由。不管怎么讲,桌面上的那幅画就是精美好看,惟妙惟肖鲜活呈现在世人面前。人们不得不赞叹这鬼斧神工之笔;赞叹上苍给予的恩赐;赞叹先人头脑之聪慧,手之灵巧。真不知是哪位颇具慧眼的石匠,发现开采出这精美的画面,现已无法考证。整个桌子,除用整块大理石做桌面外,全部使用的是印度檀香紫檀(红木),经能工巧匠精雕细琢,才使这艺术品坠地而成。给人一种古朴典雅,非同一般的感觉,真乃美的享受。
要知道,在当时交通极不发达的年代里,矿业开采又落后原始,要想开采运输出,这样整块,图案似水墨山水,的整幅图案的大理石,谈何容易?这样就更显其桌子,用料考究极其珍贵的价值来。听父亲说,这桌子是老爷爷手上传下来的,曾经韦昌徽、曾斌谷、李拙翁等名家收藏,到现在一百年,风风雨雨经历好几个朝代。
我小时候,喜欢在这张桌子上做作业,宽大的桌面便于我任意摆放。我那时放学较早,常常是边走边玩,等我玩够了想起做作业,就走到这红木方桌前,将书包往桌上一倒,所有书本用具统统倒出来,平铺在整个桌面上,这样更便于从中找出所要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事半功倍的最佳途径。硕大的一张桌子,常常被我一人所占有,那种,独霸一方无居无束的感觉,那才叫爽!
每当我完成一道难题,会为小小成而庆贺,有时竟高兴得忘形,本能地将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悬空双脚互相敲打。我这忘乎所以失态之举,如被父母哥姐发现,就会立即遭到制止,他(她)们会语重心长劝慰道:“使不得!搞不得!这独顶的桌子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文革初期,“除四旧、立四新”运动席卷全国,北京红卫兵南下点火后,燃起熊熊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战火,父母所在的单位,和居委会婆婆妈妈们,三番五次上门做工作,要父亲将房产权交出来,尽快割掉这最后的尾巴,脱胎换骨,尽快站到无产阶级行列中来。要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随着房产权的交出,全家人就退缩到,楼上的堂屋和前房中,原来各自的房间没有了,父亲的书房、卧室,成了全家人生存的男女空间。他们还将楼下居住的姨妈也撵上楼来,这样一来就更加拥挤了。
父亲将家中多余的家具(实质上是摆放不下的)拍卖的拍卖,送人的送人,腾出有效的空间,一家七口人才勉强压缩进去。好在,当年时兴串联,学生娃娃天南地北跑,我们在家时间不多。串连停止后,上山下乡运动迎面袭来,五姊妹统统背起铺盖接受“再教育”,家中只留下年近花甲的父母。
我是姊妹中倒数第二个下乡的,按照当时的政策,每家可以留下一个孩子,免去农村不用接受再教育。妹妹年级最小,留下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哪知我下放半年后,她也积极响应号召,自己革自己的命,跟着下来了。
离开家下放的那天晚上,父亲拉着我,就坐在这张红木方桌子前,语重心长的嘱咐了许多。记得那天晚上特别冷,母亲特地给我倒杯开水暖手,父亲嘱咐我冬天注意防寒保暖,千万不要抖小伙冻病了,要知道在那缺医少药的农村,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父亲再三嘱咐我注意的事项,特别强调:“下去了,一定要多听少说,学会管住自己的嘴,切不意气用事一吐为快......”。
就在那夜,在这张桌前,父亲详细讲述了,反右时如何得意忘形,如何请人画漫画,如何给领导提意见,如何从巅峰跌入低谷.背上倒霉一辈子的右派帽子的经过。那亲身经历和痛苦的教训,不就验证中国一句老话“祸从口出”吗!虽然阳谋阴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前车之鉴谨慎为好。我知道,那天晚上父亲是对我放心不下,是在拔苗助长,恨不得一夜间将毕生经验灌输给我,让我成为不吃亏,少吃亏的汉子;更希望我改掉毛手毛脚二愣子脾气,学会待人处世,免的因性起惹事吃亏……。母亲更是一夜没合眼,整夜为我赶制毛裤,她将原来的旧毛裤拆掉,加上新的棉线在重新编织,母亲这样就能结实经穿些,她担心年幼的我,在空旷的农村要挨冻受饿。坐在一旁的母亲,手不停地赶织毛裤,还不时插言,嘱咐要我注意这、注意那。母亲编织毛的速度之快,令人称奇,一夜间织起一条毛裤,那天我就是穿上母亲连夜赶织的毛裤,踏上新的征程。
那天晚上,是我和父母在这张桌前,呆得最长的一夜,从吃饭时一直呆到睡下。记得还是母亲再三催促,我们才念念不舍离开躺下。睡时早已圆钟,已经是后半夜了,寒冷的夜晚,巷内显得格外寂静,宁静中不时传来轻微的叹息声和说话声,那是隔壁柳家父母,也在千叮万嘱些什么,他(她)们的女儿,明天同样离家下放,去农村广阔的天地,只是下放的地方不同而已。
第二天清早,父亲破例送出了门,还将送我到兰陵路公汽站,这是哥姐没能享受到的特殊待遇。记得父亲送他们仅仅只送到大门口。分手是痛苦的,道别的时间越短越快越好,这对送与被送的人都好。父亲那次送我出门,而且送出这远,我想和那荒唐年代背景分不开的,多舛的命运叫人考虑更多,前途难挂命运难捕是最主要的因数;另则子女先后陆续下放插队,离去的伤感累积倍增,再坚强的汉子也难于承受,多次连续不断的打击,出门送送也许能释放出一定的压力,缓解孤独悲伤的情绪。母亲是坚强的,每次送人总送到楼梯口,面带微笑说些祝福话语,自信地挥动着她的手,嘴里喃喃念叨:“加油!努力!”。
在兰陵路车站,父亲严肃地说道:“目前下放声一浪高似一浪,形式越来越不利,那天无意间听到亭子间的讲,怎么还不把张老师一家撵走,我们搬进楼上堂屋,才能体现工人阶级当家作主......!”能否守住这个家很难说,如果像隔壁陈家全家下放,那就完了……,”我俩的心情和阴沉沉的天气一样。多舛命运和分别时的伤感交织而袭,压得心里更加难受。父亲的话没讲完,公汽就来了,我只有匆匆道别乘而去,回头看到车外的父亲,依然立在凌厉的寒风中,花白的头发随风飘舞,举起的右手仍然频频向我,泪水遮住我的双眼,那一刻的情景我终生不忘,那震撼心灵的感受太深太深!
我第一次从农村探亲回家,发现亭子间已是人去楼空,听父亲说:“亭子间的那对打我家房子主意的“工人阶级”夫妇,不知何因,自己倒先回湖南老家插队落户去了。
这是疯狂年代里的真实写照,那种牵肠挂肚,血浓于水难于割舍的亲情、掏心剜肺的嘱咐、无助、无奈、无限的担心,生死离别的分离场面,在当年几乎所有家庭中呈现过。
随着妹妹的下放,家中只剩下年近花甲的父母了,我们不在父母身边的日子里,只有家中那条忠实小猫陪伴着父母,和他们朝夕相处。猫比狗好,虽然它们都很的忠实,守诚信,但猫恋家,绝没嫌贫爱富之念。那只黑白相间,陪伴父母的小猫走后,我们将它埋藏在解放公园里,享受人类同等待遇。
随着当年住房面积的缩小,这张红木方桌,成了父母的书桌和饭桌,父母给我们诸多书信,备课笔记,修改学生作业,均在这张方桌上完成,给我们的书信也出自这张方桌子。这张方桌陪伴父母走过他们坎坷的一生,对我们兄弟姊妹来说其意义不喧而喻。这张红木大理石方桌,经历无数风雨、坎坷,看到整个家庭的兴衰,它是历史的最好的见证。
借此,希望这类因政治离合的人间悲剧不要重演,公认的普世的价值、和谐、繁荣、人民富裕的平等社会生活,才是我们追求和需要的。
红木大理石方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