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老爸沧桑如烟的眼神经历过人生风雨的历练，看透了人生的各种暗示和隐喻，凝练而成熟。弟弟们每次回京探亲都跟老爸彻夜长谈，小力跟他也总有谈不完的话题。老年是一种老人如书，是本经验汇编，汇集了人生成功和失败的经验与教训；犹如哲学书，阐透了人生祸福相依的哲理，更像是本小说，记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的经历。老爸在逐渐衰老的寂寞中，却无法排遣时光流逝的哀伤。我们经常以感恩的心情去照料老人家。

亲

父亲是美食家，即使在困难时期，大家都千方百计投其所好，念祖每次从昆明回来都带来老爸爱吃的宣威火腿、鸡枞菌、饵块、牛肝菌、云腿月饼、乳饼、鲜菜、茶叶等。小弟带回山西大枣、羊肉等土特产。老人家虽然在北京生活六十多年，依然保持上海人的饮食习惯。老爸爱吃肉食、甜食、粘食、冷食和奶油制品，他这辈子讲究吃最好的、新鲜的。所以，我每次去他家看望，都要开动脑筋买他爱吃的。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我每次从甘肃回京给鸡吃安眠药装箱，给他带回活鸡。我从欧洲买来老爸最爱吃的正宗奶油制品，看到他高兴的笑容，听他称赞“好吃！”，我感到特别欣慰。

我经常出差，每次从海边或南方回来，临行的早晨都要到菜市场买鲜活的螃蟹、活虾、鳝鱼、荠菜、草头、鲜笋、青糰、臭豆腐等。下了飞机先送到他家，他看到久违的家乡特产特别开心，可以一次吃两个凉棕子或两个糕糰。每年他们的生日，我都去祝寿并订制他最爱吃的老莫纯奶油蛋糕。我们喜欢听爸爸讲从前的故事，我喜欢静静的坐在他身边感受那份祥和，感受那份无言语的交谈，感受着那份超越时空的心灵碰撞……感受着他的今天，想象着我的明天……原来，这就是生命！很美！

2002年国庆节后，我准备赴英国小女儿家，帮小宁接送10岁外孙女上学。2002年10月1日我去看望爸爸，给他带去他最爱吃的大盒巧克力和奶油夹心蛋糕，他很高兴地品尝，点头表示味道很好。我告诉他：“我明天要去英国，代替小宁照料王雪。”他仍有敏锐聪明的反映，点头表示理解，说明他脑子里依然活跃的思想和感应。他力所能及的依然是示意保姆，让她打开冰箱给我拿好吃的，他的亲切关怀使我非常感动。他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虽然他的身体已经失去活力，虽然听力减退，语言表达不清，他头脑清楚、通情达理。

面对苍老虚弱的老爸，我百感交集，老爸好像是一支摇摇摇欲熄的烛火，任何一阵风吹过，都有熄灭的危险，我很难过、很心痛、很怕…… 我想起当年爸爸曾经帅气的容颜,想象着他曾经健康的年轻，想象着他曾经精彩的从前。他曾经身健如牛，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不知饥饿、不知寒冷、不知病痛，铁打的男子汉，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如今的爸爸却已垂垂老矣！这是自然规律，苍老的父亲已经失能、失聪，视力很差，自己不能看报，不再独自把玩扑克牌，老人家时常坐在窗前平和的凝视天边，心里惦念着远方儿孙和亲人，老年的悲哀，无可奈何！

老爸患病后，在外地工作念祖蕾娜和孙女们时常回家看望，这是老人家，非常高兴，每次临别时，都与亲人依依不舍作别，依恋之情，令人心酸！他会说话的大眼睛和眼神的表情，要比语言来得丰富。他眼睛深沉、含蓄，像冬天的太阳，虽然还算有神，却没有热力。从他充满慈爱、留恋和希望的眼神和含糊不清的话语中，我读懂他的心思，人老失能的无助，哪怕儿女再孝顺，生活条件再优裕，也难抵衰老之虑，悲观时时笼罩着老爸佝偻的身躯及心灵，言谈举止中，处处弥漫着伤感的气息，是即将飘落的树叶对生命的执着和眷恋和无奈。他日益感受到秋风扫落叶的霜打寒寖，担心自己的身体，怕我走那么远，可能是冥冥中预感是生离死别。想起beyond的《大地》：在那些苍翠的路上历遍了多少创伤/在那张苍老的面上亦记载了风霜/这刻在望着父亲 笑容时/竟不知不觉的无言/让日落暮色渗满泪眼……

临别时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了老爸，我们都很激动，难得看到了坚毅老人眼睛里的泪花。我不愿意悲悲切切地告别，握着老爸的手强颜欢笑地说：“您要好好保重，等我回来给您带英国的黄油、起司和蛋糕，为您庆祝九十岁大寿”。他笑容可掬地点头。老爸沧桑如烟的眼神，充满父爱的企盼，这是一幅最难忘的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世事茫茫难自料，人生路上变数多。没想到这次看望老爸，竟然是最后的诀别。我情不自禁地把那些心灵深处流溢出来的文字，如涓涓流水般，流过指尖，倾述着心灵的思念…… 

                                     摘自2003年1月26日张芝燕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