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能忘记他们

谢立苏

上山下乡，知青支边大潮早已成为共和国历史的一个特殊组成部分。新疆兵团的上海支边知青有将近十万大军！分布于南北疆广袤的边境地区。知青的历史长卷已经翻过去半个多世纪了。天山南北，胡杨河畔，当年这群意气风发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垂暮老矣！回忆流逝的岁月，令人心潮澎拜！有过苦难的彷徨，有过激情的昂扬。如今转了一个轮回，这批支边知青大部分人殊途同归，回到了故乡黄浦江畔，安享晚年。但还有一部分却永远留在了新疆的“黄土高坡”，他们用青春的热血，继续装点着第二故乡的盐碱地。上海支边知青的功过是非只有历史去评判了！

这是发生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125团真实的事，虽不轰轰烈烈，但也催人泪下！令人难忘。主角是两位舍己救人的上海人。

季国强 1948—1970 上海市静安区万航街道康家桥人，支边前住上海万航渡路康家桥2弄116支弄17号。从小家庭生活清苦，父母利用住宅破窗开了一个称不上店的小杂货铺，赚点小钱补贴家用，因此季国强的家庭出身就被定为“小业主”，无缘了无产阶级阵营。他出生于1948年，在康家桥小学上学。1966年6月28日，随万航渡路街道支边进疆，分配在当时的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廿五团生产二队（现兵团第七师一二五团十一连）。季国强是当年11连的活跃分子，活泼好动，为人仗义，乐于助人，因此人缘极好。因为本来眼睛就不大，还经常咪着，就得了一个雅号“瞎子”！喊的人多了就成了他的常用名字，到后来季国强这个真名倒渐渐被大家遗忘了！

吴锦贵1934—1970，提起季国强的就不能排除吴锦贵，他们是舍己救人壮举中同时牺牲的两个关联人物。吴锦贵也是上海人，是上世纪60年代初随公安部门押解劳改犯进新疆的，进疆当时也就是20来岁，也可以算是另一种方式支边新疆兵团的上海知青吧！他是当时125团基建部门在奎屯河工地的技术负责人。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新疆干旱少雨作物的生长全靠灌溉。水源来源于天山北坡的积雪融水。为保证垦区灌溉用水，1970年8月农七师抽调万人兴修水利，在奎屯河上游修建32公里长的“团结大渠”，拦截河水引进水库。奎屯河是发源于新疆天山北坡中段的一条重要的河流，是农七师主要的水源地之一，它流经农七师数个团场，最后注入新疆西北部的艾比湖。新疆的河流有一个特点，季节性很强，河床很宽极不规则，遍布大大小小的卵石。平时经常是干涸状态，或是有一点涓涓细流。但到了每年七八月份，天山积雪融化，河水突然就会汹涌澎拜，一泻千里势不可挡！

当年一二五团奉命组织了一个500余人的施工队伍，赶赴奎屯河工地。时值1970年8月31日，毫无预兆的奎屯河山洪突然暴发，在河床上担任修路任务的13名职工来不及撤出，被洪水围困在河中心的一个孤岛上，洪水上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

1970年9月1日上午9时许，身为工地技术负责人的吴锦贵，强烈责任感驱使他赶快要设法救出被困的13名修路职工。当时的奎屯河，河水看似不深只到齐膝处，但山坡地带坡降大河水流速很快，冲击力极强！岸边围观的人很多，但谁也不敢贸然下水，当时季国强奋不顾身站出来说：我水性好，在上海横渡过黄浦江！季国强、吴锦贵两人决心从倾泻的洪水中探出一条路来，尽快把13位战友抢救上岸。他们背着麻绳准备趟水过去架一根过人的绳索，他们冲过一个又一个激浪，离孤岛越来越近，岛上的战友向前面的季国强伸出手，准备拉他上岛。这时，季国强回头看到吴锦贵脚下一滑被急流卷向下游，他立即转身扑进急流去拉吴锦贵。又一个巨浪向季国强、吴锦贵盖去，他俩被汹涌的河水冲向下游，在水中与滚动的卵石撞击受重伤，经抢救无效，光荣牺牲。

农七师也在史志中也如实记载了这段季国强、吴锦贵救人牺牲的史实，无论是按当时的标准，还是以现今的目光，他们的举动都可以称得上是舍己救人、撼天动地的壮举。将他们的事迹与同时期广为宣传的东北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典范——金训华相比，同为上海知青，他们不仅毫不逊色，而且更为突出。从那个时期过来的人都还记得反映金训华壮举的那幅著名的油画。滔滔洪水中，金训华高扬着一只手臂，追逐的是漂浮在水中的一根原木，因为那是国家的财产！如果我们把季国强。吴锦贵的事迹也绘成一幅油画，画中他们高扬的手臂，追逐的则是13条鲜活的生命！孰轻孰重，不言自明。然而，金训华成了一个时代的英雄，而……

季国强、吴锦贵牺牲之后被土葬在125团11连的公众墓地之内，吴锦贵墓在季国强墓的西侧，墓碑均面向南，两座坟基本是平行的。原来各有一块粗糙的水泥墓碑，季国强墓碑上还写着季国强烈士之墓，吴锦贵墓碑怎么写的已经记不清了。然而一查档案才发现他们并非烈士！而且是在他们牺牲二年多后，直到1973年1月18日，季国强与吴锦贵才被一二五团追认为二等功。清明扫墓季节，大家看了墓碑曾经有人发问为什么没有被追认为烈士？为什么谨谨只是一个区区的县团级二等功？是他们表现不好，还是他们的牺牲不够壮烈？非也！

像季国强、吴锦贵这样的小人物，尽管有着撼天动地、舍己救人的壮举，为什么没有被追认为烈士呢？是他们平时的表现不佳吗？不是。是他们的牺牲不够壮烈吗？也不是。然而，中国人崇尚的是时势造英雄。原来，英雄除了要有撼天动地的壮举外，还要有人造势。特别是对于已经死去的人，能否成为英雄，则要看当时活着的、乃至于有相当影响力的人是否为他去造势了。七十年代初，正是新疆的文革盛期，正处在两派武斗的混乱时刻，极左思潮泛滥成灾之时。按季国强与吴锦贵救人牺牲的事迹，即使不被奉为轰动全国的英雄而广为宣传，起码被追认为烈士应是有关部门努力去争取的吧。但季国强、吴锦贵为什么最终没有被授予烈士呢？原来季国强和吴锦贵都不是工人阶级、贫下中农“正宗”的无产阶级出身，烈士称号岂怎么能授予他们？我们只能说算是当时历史的一场误会吧！烈士没有评上，自然也成不了英雄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如今除了他们的亲属和关心他们的人以外，125团现今的领导，以及全团上上下下群众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们俩的名字了……。时过境迁，当年的许多现场的当事人已经不知去向，历史真相众说纷纭，组织上也无人操心此事，普通人已经难以澄清，也没有人来澄清了。

五十多年过去了，季国强、吴锦贵的土墓默默地兀立在一二五团十一连公墓的盐碱地里，任凭风吹雨淋，盐碱侵蚀。吴锦贵的妻女都在奎屯定居，因此他的墓地还有人来照料，从照片上看墓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一块了。而季国强牺牲时年仅22岁，尚未结婚，他在新疆没有一个亲人。早些年，他的墓地还有与他同时进疆的上海知青在清明、冬至节时去祭扫一番。如今，上海知青大部分已退休返回了黄浦江畔，剩下在125团的二、三人也年过七旬早已退休在家，老态龙钟自顾不暇，已经无力照料此事了。于是只剩下了季国强这一缕孤魂与大漠戈壁为伴。当年竖立的那块烈士水泥墓碑历经几十年严寒酷暑、风霜雨雪早已风化酥碎倒地了，只剩下一堆碎石和两根直指天空的钢筋。一座荒冢几成平地，他的事迹早已被人淡忘，没有墓碑也无人知晓，墓地自然也无人打理了。

五十多年过去了，抚史吁叹，实在是想说，当你捧起一杯清凉甘冽的奎屯河水时，当你采摘雪水浇灌的丰收新棉时，当你看到农场旧颜换新貌。一定不要忘了五十几年前季国强、吴锦贵两位上海青年！他们把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和生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历史不应该忘记他们！

后记

寻找季国强的墓地也确实费了一番周折，好几年没有找到。这还要感谢目前还还留守在一二五团的上海知青徐根宝。2008年一位上海作家来到125团，听说了季国强和吴锦贵的事迹，想写一点纪念文章，让我陪他去看看季国强墓地，因为农场这个墓地根本就没有一个规划，在浇不上水的盐碱地高包，种不成**的地方，指定一个区域作为坟场。人去世以后，亲属到此自行选个地方，想埋在哪里就挖个坑埋在那里。我离开125团也有些年份了，到现场一看墓地面积扩大了许多倍，当年的墓地已经面目全非了，凭着记忆在松软的碱土中跋涉许久终究无功而返，实在无法找到了。后来委托徐根宝请他继续寻找，他也进出多次未果，我们只能遗憾而待。

到了大约2009年某日，听徐根宝说：某日他去奎屯办事，坐的是王新德开的班车，王新德是已故廿五团王积仁副场长的儿子，两人不知怎么谈起了季国强之事，王新德说他从小就知道季国强的事迹，季国强的墓就在离他父亲墓地不远处，每年给父亲扫墓都要经过那里。不几日两人同骑一辆摩托去了墓地，在王新德的引导下终于将季国强的墓找到了。几十年的风雨，墓已经几乎平地不像样了，墓碑荡然无存，不是熟悉的人真的难以找到了。今天的几张现场的照片就是徐根宝拍摄、提供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谢谢徐根宝，谢谢王新德，谢谢关心此事的大家！

有关给季国强立碑的经过

新疆奎屯“西域收藏网”的创办人、站长薛鸿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柳沟人，出于对柳沟勇士的尊崇，也出于对家乡的关注。为了让勇士的精神能够在家乡得到传承和弘扬，他不仅在网站里发表了介绍季国强的文章和图片，而且多次为季国强扫墓。他出于对勇士的崇敬与缅怀，用实际行动弘扬勇士精神，宣扬勇士事迹的义举。 

2012年6月22日（农历五月初四），西域收藏网在125团公墓，为季国强举行了一场规模虽小，却十分庄重的立碑仪式。新立的黑色大理石墓碑高 1.8 米，碑文用雄健而刚劲的魏体字刻成。其背面镌刻着竖排的两行碑文：“浩浩浦江育英才，滔滔奎河献忠魂。“它以季国强出生与献身之地的两条河流为依托，既高度浓缩，又十分生动形象地描述了季国强短暂的一生。抒发了对逝者高度赞颂之情。  季国强牺牲前是柳沟125团的上海知青。他既是柳沟人的骄傲，也是上海人的骄傲。季国强1948年生于上海，1966年支边来到125 团。1970年在奎屯河引水工程中，为救落水的同伴被卷入滔滔山洪，牺牲时，年仅22岁。季国强是在水利工地上为救人而死，可以说他既是以身殉职，又是因舍己救人而献身。再看看他献身的地方和当时所肩负的职责，就更能证明他献身的价值 

薛鸿早已把，自筹资金为季国强立墓碑列入行动计划。他和网站人员一起，对墓碑石材、碑文、立碑时间都进行了周密的策划。为了使立碑时间更具纪念意义，特选在临近端午节前，之所以要将立碑时间选在端午节前，其中寄寓着一种特殊的意义——因端午节与纪念屈原有关，尽管季国强与屈原没有可比之处，但他们的死都与河流有关；屈原殉国于汨罗江，季国强殉职于奎屯河。将纪念屈原和纪念自己的勇士季国强联系起来，不正是对传统爱国精神的传承吗！ 

立碑过程也几经周折，当一切准备工作在端午节前完成。6月15日，薛鸿决定第二天回125团立碑，未曾想到，当天晚上125团下了一场大雨。凡在柳沟125团生活过的人都知道，125团公墓位于一个大碱包上，墓地没有硬质路面，只要下一点雨，道路就会泥泞不堪，人和车很难进入。因此，不得不向后延期。第二次立碑时间定于6月21日。可到了临行的当天早晨，125 团打来电话说昨晚那边又下雨了。为此立碑不得不再次延期。眼看端午节就要到了，薛鸿心里十分着急。幸好21日晚上没有下雨，到22日墓地可以进车了。 

由于季国强的墓已被一些无序不断增加的坟墓包围，施工的车无法开到跟前。墓碑、预制的水泥碑座、浇灌所需的砂石、水泥只得用人擡到跟前。原来可以用吊车安装墓碑的工序，也只得靠人工进行。此时，烈日当空，炽烈的阳光把人们的皮肤炙烤得火辣辣的。薛鸿、房晓亮、赵世龙、徐根宝却冒着酷热和工人们一起挖坑、夯地基，擡墓碑，立墓碑……。  待墓碑竖起来之后，人们竟意外地发现黑色大理石墓碑上，有两条一长一短的暗红色石纹，长的一条自右至左，以45°角从上到下倾斜着，从“国”、“强”两字之间穿过，贯通整个碑面。其左下方5厘米处，那条与之平行的暗红色短线，其长度约20厘米。有人说，那长的代表黄浦江，短的代表奎屯河。这恰好与背面的碑文“浩浩黄浦育英才，滔滔奎河献忠魂”暗合，真乃天工巧成！此前，曾因下雨而三改立碑日期，最终，又恰好能在端午节前一天的正午完成，这些巧合是否暗含天意？  西域收藏网，作为一个私人创办的民间网站，在为人们提供信息服务时，能以传承民族文化艺术、宣扬兵团、宣扬柳沟为己任。在如今人们的价值取向发生了偏移，将物质享受作为人生的唯一追求这种情况下，西域收藏网主薛鸿先生却能坚守道德良知，利用网站开拓出一片精神文化领地，为中华文化的传承奉献着一份绵薄之力，这就更显得难能可贵。

经过一番努力，墓碑终于顺利落成。参加立碑的人有“西域收藏”网主薛鸿农七师电视台台长龙宗初，农七师公安处房晓亮与季国强一起支边、如今仍留在125团的上海知青徐根宝，一二五团毕业学生赵世龙，还有薛鸿的兄长薛钦等十余人、、大家一起在墓前合影留念。最后焚香，放鞭炮，烧纸钱，以这种中国传统的形式，告慰长眠于地下的英灵。

谢立苏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