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妈妈,小妹来给您上香。
三年多过去了,我们依然不敢提起您,只要想起您,心口就会被堵得很慌,泪水就要流下来,现在也是。
其实,关于生死的事,您生前就已经看得很淡了。在去世前的第37天,您看到了为您准备的寿衣,您还试了鞋子,神态自若地说鞋子大了,说奶奶当年因为鞋大,在送往殡仪馆的路上把鞋弄丢了,要姐姐去换小一码,姐姐去换了,您又试穿,说大小正好。
您对我说过,人谁不死呢?
是啊,人谁不死?
人谁不死?死了就没有痛苦了。
天空中飞扬着许多絮状的东西,每年这个季节,您就花粉过敏,很难受地咳嗽,身上痒。现在好了,您没有这个痛苦了。
化疗期间,您翻肠倒肚恶心呕吐,在睡梦中您还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胃,回想起您那痛苦的样子,小妹我此刻不禁又失声痛哭。现在好了,您没有这个痛苦了。
在生命弥留的最后的日子,癌细胞扩展到食道,您下咽困难,您瘦得皮包骨,令人好心痛。现在好了,您没有这个痛苦了。
…………
人世间所有的痛苦您都不必承受了,而且,我们从来没有听说逝去的人有什么痛苦的。
庄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前往表示吊唁,庄子却正在分开双腿像簸箕一样坐着,一边敲打着瓦缶一边唱歌。惠子说:“你跟死去的妻子生活了一辈子,生儿育女直至衰老而死,人死了不伤心哭泣也就算了,又敲着瓦缶唱起歌来,不也太过分了吧!” 庄子说:“不对哩。这个人她初死之时,我怎么能不感慨伤心呢!然而仔细考察她开始原本就不曾出生,不只是不曾出生而且本来就不曾具有形体,不只是不曾具有形体而且原本就不曾形成元气。夹杂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变化而有了元气,元气变化而有了形体,形体变化而有了生命,如今变化又回到死亡,这就跟春夏秋冬四季运行一样。死去的那个人将安安稳稳地寝卧在天地之间,而我却呜呜地围着她啼哭,自认为这是不能通晓于天命,所以也就停止了哭泣。”
骷髅给庄子显梦说:“你先前谈话的情况真像一个善于辩论的人。看你所说的那些话,全属于活人的拘累,人死了就没有上述的忧患了。你愿意听听人死后的有关情况和道理吗?”庄子说:“好。”骷髅说:“人一旦死了,在上没有国君的统治,在下没有官吏的管辖;也没有四季的操劳,从容安逸地把天地的长久看作是时令的流逝,即使南面为王的快乐,也不可能超过。”庄子不相信,说:“我让主管生命的神来恢复你的形体,为你重新长出骨肉肌肤,返回到你的父母、妻子儿女、左右邻里和朋友故交中去,你希望这样做吗?”骷髅皱眉蹙额,深感忧虑地说:“我怎么能抛弃南面称王的快乐而再次经历人世的劳苦呢?”
亲爱的妈妈,读到这些,小妹的心情就会好一点。
好就是了,了就是好。
可是小妹做不成庄子,小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
给您上香。亲爱的妈妈,您与天地同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