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嘉嘉:第十四年秋,爸爸的信
我永远思念的嘉嘉:
又是一年八月十四至,屋外的梧桐开始落叶了,一片片打着旋儿坠在马路上,像极了你四岁那年踮脚去接的银杏叶。那时,你跑起来像只小鹿,金城的风追不上你衣角的带子——可谁能想到,后来病床竟成了你九年的课桌,文一街小学的课本永远停在第三页,而无数的针管代替了捉迷藏的竹竿。
昨夜我又梦见你抿着嘴吞药片的样子。一小把胶囊堆满掌心,你抬头冲我笑:“爸爸,我数到三就吃完!”可喉结滚动时睫毛颤得厉害,像被雨淋湿的蝶。这些年我总在后悔,若当初能看穿你笑容后藏着的颤抖,是不是就能多替你疼一分?你走后我才懂,真正的痛不是腰穿时你攥皱的床单,而是如今想抱抱你,却只能触到相框的冰凉。
老家的姑姑前日捎来馒头,掰开时腾起的热气让我倏地落泪。那些年,许许多多的陌生人挽起衣袖为你献血,A型血的暖流从杭州一路涌到上海。有位扎红头绳的姑娘蹲在病房外叠千纸鹤,纸翅膀上写着“嘉诚要飞过乌云”。这些善意曾托住你摇摇欲坠的朝阳,而今化作黄土垄中的星子,夜夜照亮我独行的路。
今晨,我去古刹点长明灯,殿前遇见个穿病号服的孩子。他母亲正教他念你的诗:“若天堂有教室,定有永不凋零的春天。”嘉嘉你看,你咽下的苦,竟在别人生命里酿成了蜜。只是大殿转角处瞥见棒棒糖的玻璃罐,我仍会慌神——那个总把糖纸抚平夹进童话书的小手,终究成了我余生再够不着的月亮。
抽屉里,你的蜡笔画开始褪色了,蓝鲸游在向日葵田里,鲸背上骑着穿超人披风的男孩。当初笑你异想天开,而今才悟:你早用十四年光阴教会世人,真正的飞翔是带着镣铐起舞。
又到白露了,嘉嘉。露水从梧桐叶尖坠下时,我听见你说:“别哭啊爸爸,我在彼岸的操场跑第一呢!”
—— 永远等候你回家的父亲
2025年8月13日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