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五点半的河坊街，天还没有完全亮透，青石板上有露水，踩上去滑滑的，像踩在记忆上，会打滑.

我看见那个馕饼师傅的时候，他正在炉前忙活，额头上有汗珠，一滴一滴，很规律地滴落，像时间，像我曾经数过的那些眼泪，后来就不数了，太多了.他的手很大，和你的不一样，你的手细长，适合弹琴，他的手适合揉面，适合生活.

"师傅，来一个馕饼."

他抬头看我，眼睛里有疲惫，也有温和，像西北的风，粗糙但不伤人.

"姑娘这么早就起来了，"

"睡不着."

睡不着是真的，从三个月前开始就睡不着，你走了以后，床变得很大，很空，像一个没有回音的山谷.他没有问为什么睡不着，这点很好，我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馕饼在炉子里慢慢变金黄，发出滋滋的声音，像小时候母亲做饭的声音，很温暖，很安心.我忽然想起你说过，最喜欢我做的煎蛋，说我做的煎蛋有家的味道，现在想来，也许只是饿了而已.

"我从乌鲁木齐来，"师傅一边翻着馕饼一边说，"那边的天很高，云很低，风很大."

"为什么来杭州，"

"为了生活，也为了忘记一些事情."

忘记一些事情.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地扎在心上，不痛，但是酸.

原来大家都在忘记一些事情，我忘记你的声音，你的笑容，你说过的话，但是总有一些细节顽固地留着，比如你喝咖啡时皱眉的样子，比如你睡觉时轻微的鼾声，比如你离开时没有回头.

馕饼烤好了，金黄金黄的，散发着麦香和芝麻的味道，师傅用手撕下一块递给我，"尝尝，"

我咬了一口，有点咸，有点香，有点烫，像眼泪的味道，但是更温暖.

"在这里多久了，"

"两年了，"师傅说，"刚来的时候不适应，太潮湿了，不像新疆那么干燥，但是慢慢习惯了，这里的人很温和，不像我们那边那么豪迈."

"天山脚下的豪迈不如吴山脚下的市井烟火，"他停顿了一下，"这是我来杭州后学会的第一句话."

市井烟火.这个词很暖，像师傅炉子里的火，像清晨街道上的灯光，像路过的行人匆忙的脚步声.我想起我们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市井烟火，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入睡，那时候觉得平淡，现在想来，平淡其实是最奢侈的.

天渐渐亮了，街上的人多起来，有晨练的老人，有赶早班的上班族，有像我这样失眠的人.师傅收拾着工具，准备回家，我也该走了.

"姑娘，"师傅叫住我，"有些事情忘不掉很正常，但是要学会和它们和解，就像我和这里的天气和解一样，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和解.这个词像馕饼的香味一样，在空气中慢慢散开，慢慢渗入我的心里.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升起来了，很暖很亮，照在脸上有些刺眼，但是不讨厌.想起师傅说的话，想起那个金黄的馕饼，想起那句"天山脚下的豪迈不如吴山脚下的市井烟火"，忽然觉得，也许我也可以学会和一些事情和解.

比如和你的离开和解，和自己的眼泪和解，和那些睡不着的夜晚和解.

路过一家花店，老板娘在浇花，水滴在花瓣上晶莹剔透，像露珠，像眼泪，但是很美.我买了一束白玫瑰，不是为了纪念，只是觉得它们很安静，很纯净，适合放在家里，适合陪我学会和解.

回到家，把花插在花瓶里，泡了一壶茶，坐在窗边看远山，杭州的山很温柔，不像师傅说的新疆的山那么雄伟，但是很安静，很包容，像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会听你的心事，不会打断，也不会评判.

我想我会慢慢学会的，学会和过去和解，学会和自己和解，学会在这座城市的市井烟火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