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成，我要在杭州站住脚跟

　　2011年12月22日凌晨1点半，杭州。

　　这是杭州入冬后最冷的一个早上。18岁的小成一骨碌爬起，外面还漆黑一片，他熟练地摸到面店厨房，开灯、开火、烧水、和面、压面条，这活他已经做了大半年了，熟练得很。盆里的水冷得往骨头缝里钻。

　　小成与一起在面店打工的堂弟这个冬天都在重复这样的生活。

　　小成的大名叫邓先成，老家在重庆市巫溪县中岗乡铁岭村，这是个大山里的小村子。小成初中毕业就从大山里的老家出来闯荡，身上的手艺，就是这做面条的活儿。出来时年纪小，他跟着老乡，在湖南落脚，去年跟着一个堂弟来杭州玩，小成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半年前，他收拾几件衣服，就到杭州来打工了。

　　10月份他回了趟重庆，塞给妈妈6000元钱，说，都是在杭州赚的，过年不回来了，在杭州多赚点钱，杭州很美，人也和善，以后把爹娘都接去耍。

　　小成的生活，几乎重复了父亲的生活轨迹。父亲也是年轻时外出打工，结婚以后回到老家种田，农活不忙时就到家附近的煤矿上打短工。

　　小成知道，自己就是个农二代。大城市的生活对他有无限诱惑：那里热闹、新鲜事多、生活安逸，比起农村的枯燥乏味好玩多了。但大城市却似乎并不属于他，他借住在老板的店里，要想像其他农二代一样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混出个人样，还要付出更多。

　　父亲：再过两年可以抱孙子了

　　小成的梦想很远，但嘴上从来不说什么。18岁的他，身体壮实，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大桶大桶的面粉，他一手就能拎起来。面条压好，他骑摩托车挨家面店送过去。

　　这时候，才凌晨4点钟。路上依然漆黑一片，骑摩托车的邓先成从大关东苑农贸市场穿出来。

　　庄稼人起得早，一点没错。4点多时，身在重庆的小成的父亲，也已经起床。父亲在煤窑里打桩，从凌晨4点到上午10点，几乎都呆在井下。他披上军大衣，嘴里哼着小曲，这个憨厚的农民，是个开朗的人。他今年46岁，大女儿已经结婚6年，女儿和女婿在成都的工地上做一点小生意。

　　就这个小儿子小成，在家里待不住，一会湖南一会浙江地跑，他追不上，也管不了。他打算着，再过两年，催促儿子订下一桩婚事，自己就等着抱孙子了。

　　意外：所有的梦都碎了

　　小成是穿出路口，正要转弯时出事的。对面的出租车几乎没有刹车，就撞了上来……

　　不一会儿，正在几十米深处井下作业的小成的父亲，被叫上来，杭州的电话，说是急事。邓泽万听力不好，赶紧叫上小成的叔叔上来一起接电话。“小成出事了，车祸。医院叫赶紧去人！”

　　叔叔不敢说，电话那边医生还说“人不行了”。

　　可县城赶到有飞机的重庆，还要11个钟头。情急下，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包了一辆车，日夜兼程开到杭州。几乎同时，小成的姐夫邬少件也从成都搭飞机直飞杭州。

　　22日16：30。

　　躺在抢救床上的小成，头部肿起，急诊医生还原了出事时的惨状，小成头部着地，因为撞击剧烈，送到医院时已没了意识。重型颅脑外伤、脑挫伤、脑疝——医生开出一张张病危通知书。刚刚赶到的邬少件，手里拿着这些病危通知单，流着泪，根本认不出弟弟的模样。

　　“太惨咯。”邬少件把头别向一边，眼泪掉下来。“他喜欢杭州，今年年初跟着堂弟来这里打工，他是真的想在杭州好好发展的。刚从老家回到杭州才4天，就出事了。”

　　23日23：30。小成的父亲邓泽万和叔叔邓泽举，赶到杭州。“孩子怎么也叫不应，伤太重了。”

　　疲惫和悲伤，写在三个守床的亲人脸上。白天他们跟小成不停地讲话，为他翻身，晚上三个人轮班守夜。

　　可是无论亲人怎么叫名字，小成依然毫无反应。他静静地躺在医院抢救室12号病床上，双手、口鼻都连

着管子，身边的监护仪发出“嘀嘀”的提示音。

　　医生说，很遗憾，因为伤势过重，小成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

　　远在老家的小成母亲，在家中急等消息。电话响起，却都是绝望。

　　家人：能救几个人就救几个

　　2011年的最后一天，是小成受伤的第9天。邬少件拿着小成的CT检查单，看到袋子上印的省人民医院的介绍中，有器官移植能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的字样。他冒出了一个心愿：“小成喜欢杭州，如果他的生命在杭州延续，他一定愿意的。”

　　他把这个想法跟小成的父亲和叔叔一说，两个庄稼汉觉得有道理：自己的孩子不在了，要是还能救人，是件积德的事，能救几个是几个。

　　“孩子才18岁，来到社会上好像什么都没做，就要走了。”父亲这样想着，给老家的妻子打了电话，让小成去做最后一件好事：留在杭州，救人。

　　19：30，亲人们把一套新衣服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与小成作别。父亲还是披着那件旧军大衣，忽然就昏倒在小成的病床边。

　　3位患者：我要活下去

　　小成，挽救了三位器官衰竭的患者，他们跟小成素不相识。

　　杨先生，52岁，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多年，2011年年初患尿毒症肾功能衰竭，靠血液透析维持生命，一直急等心肾联合移植。省人民医院心外科主任许林海，为他移植了小成的心脏和一只肾脏。

　　刘先生，39岁，肝癌，是一位人民警察。浙江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院长郑树森为他移植了小成的肝脏。

　　另一位刘先生，41岁，宁夏人，患尿毒症肾功能衰竭多年，省人民医院泌尿外科主任肖家全博士为他移植了小成的另一只肾脏。

　　2011年12月31日夜。三台移植手术，几乎同时展开。

　　在所有器官移植手术中，心脏的保存时间最短，也就最为宝贵。手术过程中，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许林海主任摒息凝神，在他的手上完成的，是两个生命的神圣交接仪式。

　　23：10，许林海主任完成移植手术，示意恢复心脏血供，很快，苍白的心脏红润起来，继而“扑通、扑通”地有力收缩起来，复跳成功！

　　在心跳停止了仅仅3个多小时以后，小成的心脏，在一位陌生人的温暖胸腔里，跳动起来。随后的肾脏移植手术、肝移植手术都非常顺利。

　　2012：所有人的新一年

　　这一天，属于每个人，也同样属于邓先成。

　　在一天的时间里，心脏会跳动10万次左右，泵送2000加仑的富含氧气的血液，这些血液在人体各种组织、器官的血管里“走”过的路径，将长达6万公里。

　　“我就像个呱呱坠地的新生儿，慢慢地学着自己呼吸，学着自己吃东西，学着自己走路，每一天都是新的。”刚刚接受过心脏肾脏联合移植的患者杨先生说。

　　而18岁的重庆小伙，留在了杭州，并在这个城市开始了他的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