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文与20世纪中国美术
———“苏立文与20世纪中国美术”大展在京举办
展览中的苏立文像
庞熏琹为苏立文夫人吴环画的肖像
1941年,苏立文随中国红十字会医疗小分队搭乘小船前往广东途中(苏立文提供)
1967年,苏立文与张大千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博物馆(苏立文提供)
重头戏
□旋子 晨星
“苏立文与20世纪中国美术”大展,于2012年9月10日至10月8日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开展。展览展出苏立文的部分代表性藏品、他的学术活动的相关文献等,在对20世纪中国美术作概要性回顾的同时,展示苏立文的研究。从20世纪40年代起,历经70年的积累,苏立文伉俪建立了当今西方最为重要的现当代中国美术收藏之一。
苏立文,Michael Sullivan。这个绝大多数中国人不了解的外国人,是当代西方中国现代美术史研究的学术泰斗。
他将自己姓名的汉语音译作了中国化的解读:姓苏,名立文,字迈珂。他会熟练使用筷子,他会用粤语点菜:“芋角”,他会用毛笔写字,他是香港的常客……
他与中国的缘分,用他自己的话说,“在我出生之前就开始了”。据说他母亲见过李鸿章,还痴迷中国诗歌。他在剑桥大学读建筑时,有位同窗好友叫王大闳———这位后来的著名建筑师,是曾任民国国务总理王宠惠的公子,苏王的友谊绵延至今。
然而,对于苏立文来说,改变一生的,始于他报了一个名。作为国际红十字会的志愿者,“为了帮助中国的抗日战争……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毛泽东《纪念白求恩》语)。在这里,他与一位中国女孩一见钟情,直至相伴一生;并且,与中国艺术史结下不解之缘。
开车进入中国抗战陪都
苏立文今年96岁了,仍然喜欢开快车,以至偶尔会因超速接到英国警察的罚单。开车是苏立文保持脑力体力的锻炼方式,是他人生的又一关键词。
还在进入剑桥大学求学前后,20岁的苏立文就曾与好友自驾出游,环游巴尔干半岛,环游地中海地区,把卡车的轮迹印到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利比亚等地的建筑遗迹旁。
1940年4月,刚到中国的苏立文开始执行他的任务:驾驶一辆满载药品补给的3吨道奇卡车,往来于昆明、贵阳、重庆、成都之间。蜀道难,崎岖山路危崖深谷阻挡不了国际志愿者们的热血,昆明到贵阳的三日之途,两人轮开仅需24小时。路途颠簸,车辆常坏,苏立文和同伴摸索着自己修车,俨然像个老手。他们似乎离战争很远,但离死亡很近。山路旁的一辆又一辆坏车,摆着出事时的各种惨烈姿态,警告着他们快退回后方。
也许长着一双对美敏感的眼睛,就在这样的艰险之中,路边摇曳的春杜鹃,壮观的黄果树瀑布,乡间小店的卖酒农妇,都令苏立文至今难忘。
在重庆,苏立文多次遭遇日机大轰炸,他常在加拿大宣教会的地下室躲避空袭。每轮轰炸过后走出地下室,就看到惨不忍睹的一片狼藉:废墟,伤员,亡者,更有立即出动救死扶伤清理现场的工作人员。
时隔一个甲子后的2006年,90岁的苏立文来到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捐赠了45张记录“重庆大轰炸”的珍贵照片。此为后话。
离开中国,更深入地走进中国艺术史
1940年代前期,抗日战争艰苦卓绝的另一面,是文化的顽强生长。在成都,苏立文工作于华西联合大学博物馆,期间参与前蜀王建墓的前期发掘测绘,在现场,他的老外面孔,还差点被当地群众当成来盗墓的“洋大盗”。
就这样,他走进了一生建树甚多的艺术史专业。
在成都,苏立文负责西藏藏品的展览,发挥绘画专长担任考古绘图工作。对西藏文物材料的研究,令他于1945年撰写出版了《西藏文化概论》,用作博物馆导览。
战争令中国文化人聚集到川滇后方继续他们的事业,徐悲鸿、黄永玉、庞熏琹、丁聪、吴作人、雷圭元、叶浅予、郁风、张安治、张光宇、刘开渠、张大千……群星璀璨。他们知道有个老外苏立文,醉心于中国艺术,于是,大家有了交往,甚至成了好朋友。其时,苏立文就曾与广东来的画家关山月进行一项“交换”,苏教关英语,关教苏国画,教材是《芥子园画谱》。
1946年,苏立文回到英国,重新进入本科,学习艺术史。他的老师是伦敦大学科陶尔德艺术学院院长安东尼·布朗特,后来才知道,他是前苏联间谍组织“剑桥五杰”之一。1947年,苏立文获得当时的中国政府奖学金,进入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学习汉学。以优异成绩毕业后,又获得洛克菲勒基金旅行奖学金,前往哈佛大学,攻读中国艺术博士学位。
由此,苏立文作为西方首位系统研究20世纪中国美术的学者,开始建立自己的研究体系。1959年,他的第一本专著《二十世纪中国艺术》出版。此后,他的研究从20世纪中国美术延伸至整个中国艺术史。《中国艺术导论》、《中国山水画起源》、《艺术中国》、《东西方艺术的交流》、《山川悠远:中国山水画艺术》、《诗、书、画三绝》等专著,源源而出,一版再版。
其中,仅《艺术中国》就经历先后修订四次。更成为耶鲁大学、牛津大学等知名学府沿用多年的中国艺术史入门教材,风靡四十年。
积累70年的现当代中国美术收藏
苏立文夫妇从未想过要当收藏家,但伴随研究而来的艺术品却渐渐丰富。
在成都时,因为知道苏立文研究中国现代美术的志向,吴作人、庞熏琹、丁聪、叶浅予、关山月……都将自己的画作赠送给苏氏夫妇。
回英国后,发生一件祸事,苏立文的行李在一趟火车上丢失,其中有从中国收集的所有研究笔记。这事被庞熏琹得知,不仅费尽心思给苏立文邮寄资料,还在朋友中广为传播,征求帮助。得到的回响之一,是与苏立文素未谋面的黄宾虹专门为之创作一幅精美的山水画,叠得小小的,在1947年通过航空邮件寄往英国。数年后,苏立文在美国,用奖学金省下的钱,购买了六幅黄宾虹早年创作的作品。
不能不提杰弗里·贺德立(Geoffrey Hedley),苏立文在中国结识的好友,他生命中一位重要人物。
贺德立是一位恪尽职守的中英文化协会官员。他奔走于南京、上海、北京之间,向生计艰难的艺术家们施以援手;他组织青年美术工作者的展览,比如1948年在上海的黄永玉及其朋友的木刻作品展;他助力将一些青年艺术家送往英国学习;他迎着种种困境,为苏立文期冀撰写的书稿提供资料,获取艺术家作品的照片。
1960年,贺德立在伦敦逝世。他的遗嘱令苏氏夫妇震惊:他把他所有的中国绘画与木刻作品,除大英博物馆可任意挑选五张以外,全部遗赠给苏立文夫妇。
苏氏夫妇的藏品因而极大地丰富起来。任伯年、夏翚、慈禧太后的影子画师缪嘉蕙,以及傅抱石、林风眠、溥心畬、齐白石、程颂万、丁雄泉、傅叔达、唐云……都进入他们的藏品库。
他和他的艺术史研究再次回到中国
离开中国后,苏立文更深一步地走进了中国艺术史,但他仍念念不忘抗战时的成都。
当时,油画颜料稀少得几乎无处可得,庞熏琹却动用他的珍稀储备,为苏夫人画了一张迷人的肖像。今天,这些出自诸位大家手笔的画像仍然在他的家里,在这面墙那面墙上,寄托着他对逝去夫人的哀思。
恍若隔世的多年之后,苏立文还给庞熏琹一个惊喜。他写道———
1979年再回中国的时候,气候已经变了。到机场迎接我们的美术家协会的官员告诉我们,如果我们不太累的话,当晚将有一个为我们准备的晚宴,席间大概能见到一些我们认识的人。我们到了餐厅一看,一张大圆桌边上围坐着庞熏琹、吴作人、小丁、郁风和其他老朋友们。庞熏琹坐在我旁边,大部分时间都握着我的手。敦促了几次以后,再加上几杯酒下肚,他的法语又回来了,于是我们重续起1946年以来一直被打断的关于艺术的交谈。就在他离开成都的那年春天,他曾把一本他的现代工艺设计作品集托付给我,这些作品都是基于他对中国古代艺术的深厚学识而设计的,他寄望我们能使之在西方出版,然而我们没能成功。但是那天晚上,就在三十三年之后,令他惊异地,我们终于能把这本作品集交到他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