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曹传钧先生
发布时间:2014-02-16 10:5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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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
惊闻曹传钧先生逝世(因病于2014年2月4日0时3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2岁),我心情无比沉痛。
我受曹先生教育多年,却在其晚年远隔天涯,毫无侍奉。涌泉之恩,竟无滴水相报!我愧疚之心,无以复加。
曹先生出生于乱世,成长和求学于战火之中。在那罕见的内忧外患之时代,曹先生抱定"航空救国"之理想,开始了他航空航天的生涯。至此,曹先生毕其一生于中国的航空航天事业,尤其是北航的建设和发展事业,为北航为中国的航空航天做出了重要贡献。
我有幸在北航学习和工作了十二年(1980年-1992年),在自己的黄金年华里(16岁-28岁),增长了才智,历练了阅历;
我甚幸师从和事从曹先生(1984年-1992年),使我能聆听其教诲,观摩其做人做事。这至今仍使我高山仰止,终生受益;
曹先生闪光的一生,硕果累累,贡献卓著。
他从来都是 严肃认真,勤勤恳恳,不求名利,默默奉献,谦虚谨慎,坦诚待人。在北航人里,素有"老好人"的声誉;
做为领导,他平易近人,公平处事,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凡事从大局着眼,以北航利益为重;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国家政策和投入非常不利,外部环境异常缤纷混乱的情况下,他的领导班子从容对待,镇定处理,稳定了北航的学科专业和学术队伍,保住了北航的基业和老底,从而为九十年代以后的飞速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曹先生在学术上和事业上的成就,北航尽人皆知,业内有目共睹,我不需多谈。
我现在谨把我与曹先生的交往经历,只言片语,点点滴滴,凭记忆汇总起来:
曹先生给我的感觉从来不是名牌教授,学术权威,高校领导;而是一位木讷寡言,随和慈祥的长者。
我第一次面对面见曹先生是在1984年秋季。当时许登峰老师(403教研室)领着我走到主楼三层的院长办公室。曹先生背着东窗面向楼道门,坐在那张又老又大的深色办公桌后面。我刚见到他时,并没有觉得很新鲜。因为我以前见过他坐在大会的主席台上。许老师说:"这就是小朱"。曹先生指着沙发说:"坐,坐",然后问我:"老家是哪啊?家里是干什么的?家里都有什么人?"我回答:"我老家是山东荣成,山东省最东边的一个县,村子离海很近,差不多2里地的路程。我父母都是农民,就在村里种地。我有一个哥,一个姐。哥哥叫朱长江,姐姐叫朱长丽,我叫朱长海。我的堂姐堂弟堂妹叫朱长兰,朱长湖,朱长涛,朱长 。。。"然后,好像也没再多说多少话,许老师和我就离开了办公室。
读硕士研究生的第二年,我写了一本论文计划给曹先生审阅。这本论文计划包括 实验计划,声学和流体的理论推导,两相燃烧的理论推导和数值模拟。不久,曹先生审阅完毕,发还给我。论文计划的批注上写着:"阅毕。计划很好。研究工作就应该推陈出新,面向前沿;年轻人就应该勇于创新,探索新的领域。 署名,日期"。我看到这样的批阅,觉得很受鼓舞,心里高兴了很长时间,干劲更足了。
然而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毕业后到院办工作,有一天资料室的周红问我:"小朱,你是不是特别爱学习,能钻研?"我有点莫名其妙,就反问周红:"我刚来工作,你怎么就知道我特别爱学习,能钻研?" 周红说:"是曹院长说的"。还有一天何老师对我说:"哎长海,好好干。曹院长对你评价挺高哎。他说你肯动脑子,能搞研究。"
曹先生寡言少语,这一点和我父亲很相似。一次对话能说上十几句就算是很多了。我和他的很多话都是在往返机场的路上。他很少会主动说话,如若主动说话,必是重要的事;而我是一个楞头傻脑的人,为人处世说话办事都毫无分寸。不管时间场合人物,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而且口无遮拦毫无顾忌,更无"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可言。
记得有一次谈起抗战时的事情,曹先生说,当年抗战非常艰苦。在西南联大读书时,日本人轰炸昆明,凶残猖狂极了,飞机就贴着房顶飞,每次轰炸都要死好多人,可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以后,来了美国人陈纳德的飞虎队,情况才好转起来。
还有一次谈起北航建校时的情景,曹先生说,北航52年刚开始时,什么也没有,就是一片坟地。说是建校,其实就是一帮子人,支几个帐篷,上课就坐在地上,吃饭睡觉都是问题。条件艰苦极了,但大家热情很高,从未听有人叫苦。那情景,现在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有一次谈起苏联专家,曹先生说,苏联专家都是一流的。有的专家讲课不用讲稿,就是一根粉笔,什么都在脑子里,一节课洋洋洒洒写在黑板上,丝毫不差。他们带来的图纸是和苏联国内一样的图纸,他们带来的设备是和苏联国内一样的设备。很多苏联专家喜欢喝酒,吃北京烤鸭,可惜最后都走了。我们只好自己接着搞。
『说起讲课不用讲稿,我在GA Tech倒是碰上三位。一位是前苏联的博士Bedichevsky,浑身都是又密又长的黑毛,每次见他都是又开领口又撸袖子,恨不能赤膊上阵才过瘾;另一位是印度教授SanKar (和Tompson同是吴教授的弟子),见了任何人都是笑脸相迎,和声细语;最后一位是苏格兰裔教授Strahle,永远都是冷眼板脸,不说半句废话。
他们的共同特点是:从最基本点和最基本定理出发,依照严密的逻辑,进行艰苦细致锲而不舍的深入和展开,直至发现走到了穷途末路宇宙尽头;然则转换一下视角和思维方式,居然发现此地正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处;于是沿着新的思路概括回归,最终竟能得到一个至简至真的结果!
其整个过程与传统中文写作所讲的"启承转合",颇为神似。可大致概括为:由浅入深,由深回浅; 或曰:由简入繁,由繁回简。
我不能肯定这种工作方法能否可以浓缩上升到哲学高度。但我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科学真理应该是简单明了,浅显易懂的;是应该让"大老粗"(Layman)也能最终整明白的。但凡一个"科学真理"云山雾罩玄妙莫测,很大的可能是它尚还存在不通不透,甚至荒诞谬误之处。』
曹先生就从来没让我觉着 云山雾罩,玄妙莫测。
曹先生给我的感觉永远是 语讷意简,心胸坦荡。
这也许正是所谓的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在我的记忆中,曹先生神情差不多是永远处于平和状态。
他很少喜形于色,但在我的印象中有两次例外:
一次是有一天他和我谈起北航历史。谈起北航师生如何夜以继日地设计生产北京一号飞机和北京二号探空火箭,干劲和热情如何高得不得了。讲着讲着,他神情也开始激动。当说到北京一号和北京二号成功上天,大家都兴奋地欢呼雀跃时,曹先生居然像小孩子一样咧着嘴扬起双手从座位上跳起来!我受到感染,也兴奋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当时场景,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像看球赛。
另一次是有一天他和我谈起老六系和403教研室。他谈起了刚改革开放时,学校如何为王家印老师和高燕女士千里联姻缘之事。 他说:"你看,这样既解决了王家印的后顾之忧,也解决了高燕的思乡之苦。这一举两得,多好!"我说:"这事我早就听实验室的人说过,真是两全其美。现在,他们俩的女儿王兵都快上学了。前几天我还看见了,小姑娘长得可好了!小嘴儿可会说话了!" 曹先生眉开眼笑地说:"是吗?"然后咧着嘴,咯咯咯地笑起来。。。
曹先生真心成人之美,对人真是大恩大德。
我见过几次曹先生无奈,生气,悲伤的时候。
有一次谈起北航工厂和无人机,曹先生气愤地对我说:"无人机真不该下马。无人机下马可惜极了!也不知上面怎么想的,不该搞的去搞,该搞的却不搞,真是的!这半途而废最要命!"
还有一次与我谈起四系的燃烧专业,曹先生很惋惜地对我说:"当时申请燃烧重点实验室,我们还是有条件有机会的。别的学校都是只有一摊子申请。而我们却有两摊子申请:宁榥一摊子,金如山一摊子。结果审批人一看说:你们北航有两摊子,我们到底给你们哪摊子合适呢?最后重点实验室就给了别人。唉。。。你看,真是的!金如山是学校第一批出国名额就给了他,当时看他年轻脑子灵。。。"
又有一次与我提起曹兵、曹红去兵团当知青的事,曹先生很惋惜地对我说:"那时他们那么大的,什么都折腾,就是不念书。去当知青折腾地不轻,多少年后回来了,年纪也大了,什么都耽误了。唉,没办法。。。"
403实验室有一件很遗憾很无奈的事,就是李陸老师的儿子,在83年严打中以"倒卖外汇"的罪名被抓,在局子里呆了几年。这件事对李陸老师的冲击很大,尤其是心情冲击很大。据说刚出事时,李陸老师曾求北航校方去努力化解此事,但最后毫无结果。很多次,我在403实验室听过人们议论此事。有一天,我没轻没重地向曹先生问起此事。曹先生说他知道,但无奈道:"这事儿真是不该。孩子白白坐牢。。。可这是中央下的命令,北京市公安局抓的人。学校确实也没什么办法。。。"
有一次我向曹先生问以前政治运动的事。曹先生说:"乱极了!大字报,检举揭发,游街,批斗会。可能你也知道,彭德怀就在北航南操场挨批斗。那时候,正事没人干了,搞得没人敢随便说话,整天提心吊胆的。不少人被搞得整天不像样子,最后实在受不了自杀了,北航就有好几个。。。唉 !。。。" 曹先生神色凝重,转过脸去 --- 长时间的沉默。。。
我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我说:"我的一个叔叔(朱永德)就是在文革中死的。听我父母讲,他在泰安当兵,还是个排长。直到有一天,村里书记收到部队的一封来信,说是他自杀了。我只知道我的这个叔叔没了,但到底怎么回事,家里人也一直都是稀里糊涂。有一天我还去问我奶奶:德叔是怎么死的?结果我奶奶什么也没说,光是拧过头去掉眼泪。。。"
曹先生叹了口气,回过头来说:"唉!斗了就是白斗了,死了就是白死了。谁还给你个说法 ? 。。。 好在总算是又恢复了招生,把学校这些摊子又捡起来。。。"
这是我和曹先生最沉重的一次谈话。我原来觉得只有社会最底层的农民才会有无奈和沉痛(e.g. 挨饿,受欺负,被草菅);而有学问的当官的有地位的,不会有什么无奈和沉痛。现发现连曹先生这样的人还会如此沉重,完全是始料不及。
【听过很多人说中国人素质不高 --- 我越来越无法苟同这种说法。
依我个人的经历和对各族群的观察了解,我认为,中国人素质很高。不光是很高,而且在世界上是少有的高。
中国人 聪明好学,心灵手巧,勤劳肯干,坚韧不拔;
中国人 尊师重教,崇文尚武,遵纪守法,重视家庭;
我碰到的中国人 --- 很多是正人君子,品德高尚,对集体对社会贡献巨大;
我碰到的中国人 --- 很多是热爱社会,热心助人,有着金子般的心;
那么,中国社会为何如此的多灾多难呢?
我觉得,绝不是中国人本身素质的问题,而是应该在社会体制和法律实施方面找原因。
是不是,当缺乏一个公正合理的规则体系,或,虽有此体系但缺乏有效实施时,这个社会就会礼崩乐坏流氓横行 ?
我觉得文化大革命已经给出了回答。】
我遇见过好多次曹先生夸人。
我在院办工作时,赵锐主任根本不抽烟。但据说赵主任以前是抽烟的,而且烟瘾很大。有一次坐车的时候,我就问曹先生:"都说赵主任以前抽烟,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曹先生说:"抽!抽得凶着哪。老赵是老八路出身,为工作需要,说戒就能戒,挺行的!" 说完,还咯咯笑了起来。。。
有一天曹先生问我都学过什么课,讲课老师是谁。我就开始一门一门的罗列。当我说到《气体动力学》是徐华舫老师讲的时,曹先生立马说:"徐华舫的《气动》是不是讲得很好?很多人都说他《气动》讲得好。"我说:"讲得是挺好,在老师中数得着。不过徐华舫老师挺横。02班的一个同学(翟普)上课迟到,徐华舫老师板着脸批评了他两句,没想到翟普回了一句"什么玩意儿?"结果徐华舫老师大怒,找到系里,楞是给翟普来了个警告处分。"
『说起徐华舫老师讲《气动》课,确实是好。31年过去,我依然清晰记得他讲授拉瓦尔喷管(de Laval nozzle)时的情景:04大班背东朝西坐在四系楼二层的那个木板地大教室里,讲台黑板上,徐华舫老师讲解气体在拉瓦尔喷管中膨胀加速的过程。思路清晰,循序渐进,数学公式严密,物理概念明了。
自那以后,我对此类现象就从来没有迷糊过。即使加入其它因素(e.g.两相流,粘流紊流,燃烧,各种激波),也能自行判断融会贯通。当初我通过GA Tech博士资格考试时,就有类似的考题在里头。这类问题对我来讲,从来就不是问题。而正是这类问题却把一个犹太学生弄得惨不忍睹,败走麦城,无奈只好在下个学期再来一次资格考试。我记得那个犹太学生很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个傻头傻脑的家伙居然能对这类"高深"问题游刃有余。殊不知我是受过名师传授,高人指点。
能把我这样的人都教得可以和高手过招。我认为,徐华舫老师的《气动》课是世界水平。』
还有一次提起了404魏佑海老师。我说魏佑海老师很厉害,能用英文讲课。当时在四系楼三层的那个315教室里,给我们讲《数值分析》。整节课自始至终用英文讲述,语调浑厚饱满,发音字正腔圆,数学推导条理清晰,数值迭代方程颇具美感。真没想到,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还能用英文讲课!曹先生说:"魏佑海是个人才。专业和管理都很有能力!"
依我看,魏佑海老师即使到GA Tech讲课也是顶呱呱的!
还有一次提起了403冯文澜老师。我说冯文澜老师怎么英文和俄文都那么厉害?曹先生说:"你不知道吗?冯文澜是以前上海教会学校毕业的。那可都是英文讲课!后来什么都是俄文,再加上各种运动,更没人学英文了。所以现在英文好的都是那帮子人。"
我记得曹先生还提起过陆士嘉,林士锷,王德荣,等老教授。说他/她们都是早年留学见过世面,对学校很重要,只是都相继离去,毫无办法。
我记得有一次曹先生提起十四系杨为民。说:"杨为民能团结人很能干。工程系统可靠性是个新课题。能在北航开创这个专业,大有搞头。"
职称评定的时候,曹先生提起过401的毛熙昌老师。曹先生说"光去比那些空头论文,有什么用?大家都不去关心实验室的建设,以后越搞越空,怎么办?要鼓励实干,要不然谁还会去踏踏实实干活?"
我现在看来,曹先生的观点绝对正确 --- 实验室的建设最根本也最重要。
有一次我听曹先生夸奖说:"北航工厂的老师傅,以前上海天津的资本家培养的,手艺好着呢!别人做不出来的东西,他们就能做出来。"
1992年我出国前,我和爱人去向曹先生告别。曹先生只说了: 哦,知道了,注意身体,生活要习惯。然后却提及了五系的李椿萱,说他能在美国立业并成名,又回中国安家并工作,了不得!
而后我到美国Atlanta的第一个学期,李椿萱老师的母亲和妹妹(李秀兰)就邀请一些中国来的学生学者去他家做客。做客时其母亲对我说:儿子李椿萱生于印尼,从小就立志科学报国。后来赴美学习工作,仍不舍报国之心。现他如愿在中国安家并工作,全家都非常高兴;女儿李秀兰一直致力于中美友好交流事业。与行医的丈夫生活美满,一儿一女长得非常标致。
李椿萱老师一家的赤子之心和报国之情,令我感动不已。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北航军心不稳。很多人受中国社会急剧转型的影响,开始干私活,开公司。北航内部对此争论一直很厉害。我记得曹先生有一次挺生气地对我说:"要是都去捞钱,又干私活又开公司。那教学科研谁去搞?大学还办不办了?"
也许是持这种观点,我听见很多人说过:曹院长太保守。没魄力。
宇航学院成立之初,很多人并不看好。觉得像403,504,图像中心,等单位 凑起来太零散。我有一次还问曹先生此事,意思是:能行吗?但不料曹先生很坚定地说:"行!怎么不行?只要坚持肯干,就能搞起来的。很多事情也是事在人为。北航当初还什么也没有呢!"
我见到曹先生在看声学和气动声学和航空声学方面的书,并且还做笔记,当时颇感惊讶,觉得曹先生会什么都精通。再者,快七十岁的人,还在像青年人一样看书学习,真是不可思议。直到后来我才慢慢悟出:人的知识之於宇宙的内涵,完全是沧海一粟。愈是名家大家其求知欲就愈旺,其学习能力就愈强。
曹先生 生活简朴,仁爱师生,永远心系北航。
我从未记得曹先生出席过什么宴会。好像北航来宾吃饭都是外事处或院办其他人陪同的。
曹先生生活简朴吃饭简单清淡---清煮肉骨头蘸酱油就是上等美味。
我有时实验室做完实验或换完换煤气罐后,蓬头垢面,身上也脏兮兮的。但要是在他家,并正赶上吃饭时间,曹先生都会招呼我吃饭。我也不知道推辞,每次都是狼吞虎咽,吃得分外香甜。现在想来,我吃掉曹先生林老师很多口粮不说,肯定也没少把桌椅沙发抹脏。真不好意思。
1987年,我研究生班一位同学在403实验室值班时被三个痞子打了。班干部和苦主找保卫处和学校具体负责领导处理均无果,最后找曹先生在当时的研究生院小楼对话。曹先生只身准时前往,听证对话会上,耐心了解事件经过,静心倾听诉求。整个过程无官腔无推诿。事件最后得到妥善平息处理。
1989年6.4后,公安部,北京市公安局展开大清查活动。举报和抓人开始了。
一天我沙发上整理东西,看到有人来到曹先生办公室递材料,说是某某人历史和现在的问题都有。材料有1厘米厚。说了一阵话后,那人走了。曹先生把那本材料放到抽屉里,轻叹了口气,继续办公。我断定曹先生是永远把那本材料压在抽屉里了,因为几个月后,我看曹先生又开那抽屉时,那本材料还呆在那里。
我在感慨世态炎凉人心险恶的同时,也感叹曹先生仁德宽厚大慈大悲!
在那样的风头浪尖上,如若曹先生把材料转递上去,后果会是不堪设想!
我知道后来北航有两人,被人举报并蹲了一年的局子。一个是工厂的胡来师傅,另一个是当时和我同住7号集体宿舍楼的青年教师肖钦。据说,这两人都是6.4后不容分说稀里糊涂被抓;一年后又不容分说稀里糊涂被放。至今也不知道是被谁举报,也没有人向他们做什么解释。只知道这一年的特殊经历使这两人,从此神色黯淡不爱理人。
1989年6.4学潮后的暑假,我哥来北京看我。我带他去看望了一下曹先生。不料过后我哥对我说:"我原先以为院长教授会是个什么样子,没想到,吃的穿的住的还远不如一个乡长!更不用说县长!就连一个村长也比他神气多了!"我觉得我哥这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太不尊重知识不尊重人才了!太无知太庸俗了!甚至还带有侮辱的性质,就和我哥乱吵了一通。结果闹得哥俩很不愉快。朱长江同志(ie我哥)开始是乘兴而来,没想到最后是扫兴而去。
约二十五年过去。我现在想来,我哥这个局外人的评价,却是非常的客观公正 ---- 它生动地烘托描绘出了一个 艰苦朴素,淡泊名利,不求索取,默默奉献 的公民形象!
不就是千千万万这样的人支撑起了整个中国吗?
不正是有千千万万这种人的存在,才使我们觉得中国还大有希望吗?
还有什么比这更高的评价呢 ?!
我出国后,就差不多每年在他3月8号生日之前,给他写封信。曹先生一般也会回封信。
他的每封信,都是北航长北航短;
要么欣喜:新主楼,体育馆,留学生宿舍楼,沙河新校舍,学生人数超一万,科研经费超亿圆;
要么忧虑:教学质量顾不上,师资管理有问题;
每次谈起北航,曹先生都会如数家珍: 自然科学奖,国家发明奖。。。
曹先生的心中,装满了北航!
我们生双胞胎之后,把照片寄给他。曹先生欢喜之心溢于言辞。他叮嘱我们:以后最重要的任务是把这两个孩子抚养教育好!
曹先生献给学生和后辈的---还有那颗慈爱的心 !
我在写这篇悼念文章的时候,总觉着曹先生还仍在北航,活生生的。他还会参观实验室,还会和人谈论北航。。。
曹先生永远把北航放在心上,也会永远活在北航人的心中 !
深深地鞠躬!
学生:朱长海
Feb. 08, 2014 AD (中国农历 甲午年正月初九)
写于家中
P.S.
我和妻子已委托姐姐(周晓云)和姐夫(北航二系林国钧)在追悼会上献上花圈一枚, 借以寄托我们的哀思。
向林老师,曹兵,曹红,曹棣,曹薇,和满堂的孙辈和重孙辈们,献上沉痛的哀悼,并致以深深的祝福!
------------------------------- 后记-------------------------------
我出身贫苦,德才平庸。过这个马年正好五十周岁---孔夫子定义的"天命之年"。
回首人生,我至今尚能养家糊口自食其力,归功于像曹先生这样的师长们的教诲与鞭策,以及众多同学们朋友们的帮助与鼓励。可是这五十年里,我却只知索取和求助,不知奉献和回报。现认识到这一点,我是羞愧难当。
从今以后,我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更加认真努力地做人做事。
工作中,多与老板沟通和协调并提高业绩,多与同事互学互助,金诚合作;
生活中,多给予亲人们恩爱;多参加学区活动,多为社区建设出力,凡事要尽量积德行善,造福世人;
社会上,要积极参与各级选举的竟选和投票,及时向社会和参选人表达自己,家庭,社区的心声和要求;
家庭教育上,我要好好地教育孩子们做人和做事,把他们培养成有益于社区有益于社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