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伞兵第一腿”

——访空降兵某师原师长崔汉卿

谭军  本报记者 江永红

在绿荫环绕的空降兵开封干休所里，有一棵结满红色果实的樱桃树。树旁宅子里，住着鼎鼎有名的战斗英雄、“中国伞兵第一腿”——崔汉卿老师长。69岁的人，仍然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口齿清楚，握手有力。我们一边吃着樱桃，一边听他讲并不遥远却鲜为人知的故事。

中国第一批伞兵，几乎是清一色的英模功臣

1950年，崔汉卿参加华东英模大会之后，接到了调入空降兵的通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说走就走。当时，中央军委命令空军和华东军区共同负责组建空降兵部队，中央由周总理亲自负责。首先组建一个空军陆战旅，人数不多，但对人员的政治、军事、身体条件要求极严。军委张震副主席时任三野参谋长，他回忆说，当时要求十分严格，我是一个一个亲自把关。

崔汉卿本是被挑来当飞行员的，可一体验，差了老远，那就当伞兵吧。不过，按现在的标准，他的身体当伞兵也不够格。他身上有5个枪眼和1个刺刀眼，还有弹片伤，共8处伤疤。他从1941年参军到1949年解放上海打最后一仗，共荣立5次战功，可谓名副其实的九死一生。

1950年9月17日，在中原某地正式召开了空降兵组建大会，陈毅、刘亚楼发来了贺电。全旅7个营长都要求由团级干部改任，当时最年轻崔汉卿是唯一例外，未“降”级使用，当了狙击第一营营长。

新中国伞兵第一次跳伞，一共只训练了不足11天

空军陆战旅组建后，第二天便开始训练。教官都由原苏联顾问担任。崔汉卿所在的一营共5名顾问。因为我军完全没有跳伞经验，所以训练刚开始全听苏联顾问的，大家对顾问毕恭毕敬，感到十分神秘。但不几天我们就发现，他们教跳伞的那一套，管教方法却不适合我军军情。有一次，一名顾问当众辱骂我们的战士，还动手动脚打人。崔汉卿说：“我一看就火了，对他说：‘我的兵都是枪林弹雨中钻出来的人民功臣，你有什么权利打他们？’顾问听了扭头便走，我也将部队带走了。最后，我受了旅首长的批评，顾问受了顾问团的批评，互相道了歉。”

旅里决定9月29日正式跳伞。部队训练了不到11天，营长崔汉卿更是10天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就跳，苏联顾问们感到不可理解，认为中国伞兵要跳伞起码得半年左右。由于任务紧急，时不我待，只好带着几分冒险干了。“旅长对我说：‘你是战斗英雄，又是营长，这次跳伞准备得怎么样？’我回答说：‘请旅长放心，我带头，第一个跳。’”

“我当时的心情，就是要跳好，你外国顾问敢跳，我中国伞兵也敢跳。29日这天天气不错，我们乘坐美制C46飞机上天，共62人，其中我这架飞机有伞兵18人。飞机在800米上空水平飞行，我的前后各有一名苏联顾问，把我夹在中间，怕我没有经验，风大离不开机，准备将我推下去的。飞机舱门打开后，果然风刮得人眼睁不开，如果稍微一退缩，风就会把你往里刮倒。没等顾问推，我就按照平时练的离机动作，纵身跃下飞机，心里反复念叨着‘沉着、沉着’。3秒钟之后，伞张开了，浑身好象被绳子往上猛扯了一下。伞开始慢慢降落，落地时我往前一趴，安全下来了，完全符合动作要领。”

我们问：“这就是‘中国伞兵第一腿’的来历吗？”崔汉卿笑答道：“这句话是后来空军刘亚楼司令员说的。当时并无这个说法，我只承认我是第一批跳伞的中国伞兵，‘第一腿’不敢当。”

第一批跳伞的62名中国伞兵全部安全着陆。这一跳，宣告中国人民解放军有能力掌握现代伞降技术，伞兵建设史上记下了1950年9月29日这一天。

空降兵第一次在军事演习中亮相，刘帅把他们待为上宾

1951年，时任军事学院院长的刘伯承元帅亲自担任总导演，在华东某地举行了军事演习。参加导演的还有张震等高级将领。空降旅一营奉命参加这次演习，本来是副旅长方铭带队去的，因临行前另有任务，带队的变成了崔汉卿。

“我们营乘坐9架飞机从南京起飞，飞到预降地域时，我们按预定计划跳伞，一个营从天而降，伞花满天，蔚为壮观。我们还没有着陆，就可看到坐在主席台上的刘帅、张震等首长，听到下面的鼓掌欢呼声。因为我军打了20年仗，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伞兵参‘战’，陆军战友自然高兴。”

崔汉卿又接着说：“演习结束后，我们接到通知，刘帅让带队的旅首长到他那里去。旅首长没来怎么办？那就让营长去吧！于是我到了刘帅那里。参加宴会的都是高级将领，就我这个小营长。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刘帅见到我后，亲自把介绍给大家说：‘这是空降兵的营长崔汉卿同志。’大家热烈鼓掌，弄得我不知所措。当然，我心里很明白，这并非我有啥了不起，而是人们对空降兵这一新兵种的欢迎。”

刘帅将崔汉卿拉到主桌上，安排在他身边落座。崔汉卿的右边坐着一位原苏联的顾问，戴着上将军衔。再看看全桌，无不都是高级将领。小小营长坐在这个位置，军衔相距太悬殊，崔汉卿手脚不知怎么放好了。好在刘帅平易近人，向他提问起来，他才镇定下来。刘帅说：“伞兵是毛主席、中央军委决定组建的，意义很大，你们都清楚吗？” 崔汉卿说：“明白。” 刘帅又说：“伞兵各方面的要求都十分严格，要比陆军高，你们是怎么训练的？”崔汉卿简要汇报了训练情况。当刘帅听说训练不到11天就跳伞时，惊讶地“呵”了一声，翘起大拇指说：“你们跳得好，我很满意！”

空降兵首次在首都亮相，一个战士的牺牲引出了伞兵帽的改进

1952年8月，全军体育大会在北京举行。上级通知空降师为运动会和首都人民作跳伞表演。师里组织了170人（其中女兵15人）的跳伞队，由时任作训科副科长的崔汉卿任队长兼政委，带队前往北京。

在南苑机场，跳伞队每天在水泥地上练习着陆技术，因为表演要跳到机场的跑道上。这对年轻的伞兵是个严峻考验，在水泥地上着陆，很容易摔伤人。7月31日，在西郊机场演习，一切都很顺利，可着陆时一个名叫姚安民的战士未掌握好，向后摔倒，头砸在水泥地上，未能抢救过来。姚安民是新中国牺牲的第一名伞兵。他的牺牲引出了伞兵帽的改进。原伞兵帽和坦克帽差不多，一旦头触地，保护作用不大。现在伞兵帽安全性能好多了。

8月1日正式为运动会开幕式的表演非常成功，首都20万群众和来自全国的运动员第一次见到祖国的伞兵从天而降，掌声雷动，欢声震天。

“毛主席、周总理、朱老总、陈老总、贺老总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在主席台上向伞兵招手，一个个笑容满面。总理说，你们跳得好！我们拼命鼓掌！”

8月10日，伞兵跳伞队又专门为北京市各界民众作了表演。着陆时，群众将鲜花献了他们，又将他们一个个抬起来抛到空中，欢呼雀跃。一位志愿军英模向我们第一代女伞兵牟晓峰献花后说：“女同志跳伞，你们太勇敢了！”刚刚解放不久的中国人民，为有了自己的伞兵而激动、自豪！

“中国伞兵第一腿”险些被锯掉

1963年7月，已是团长的崔汉卿带队在北京为少将以上的军官成功地作了跳伞表演。表演之后，首长考虑到他的血压老是高，让他到空军总医院检查。7月29日在做肾脏造影时，医生不小心一刀下去，把他的右腿股动脉切断了。

崔汉卿在医院里躺下了。从师到空军首长都来看望他。“我一下子闹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团长，为啥这么多首长都来看我？另外，为啥给我吃特灶，两个护士昼夜不停地看着我？”他的右腿正在一天天坏死，他还以为不久就可以出院，重上蓝天。最后，总政、总后的工作组来到他的病床前，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腿可能完了。他对工作组说：“我一条腿在战争年代负了伤，就这一条好腿。我没什么要求，保住这条腿就行了。当伞兵没腿怎么跳伞呀！”说着他流泪了，工作组的人也流泪了。

后来，崔汉卿才知道，当时空军总院还没有掌握接上血管的技术，为了保住他的生命，准备给他截肢。空军刘亚楼司令员知道了，驱车赶至总院，指示说，这个人是中国伞兵第一腿，要不惜一切代价治好这条腿。谁要锯掉这条腿，我先锯掉他的腿。

刘亚楼司令员病重到上海住院后，得知崔汉卿的腿并无好转，指示速把崔汉卿送到上海找我国著名外科专家屠法祖教授。于是，空军卫生部长亲自护送崔汉卿到上海。屠法祖教授看了之后，对崔汉卿说：“崔团长，你放心，我保证你两个月出院，两条腿走着出院。”屠教授妙手回春，缝合了被切断的血管，崔汉卿的腿慢慢地有了生机，45天后，他果然走着出院了。不过，由于右腿缺血时间过长，崔汉卿的脚趾已经全部上翻，拇趾的指甲已脱落。屠教授说：“能不能再跳伞，要看恢复情况和你的毅力了。”

崔汉卿经刻苦锻炼，又重上蓝天，直到他56岁访问美国时，崔汉卿还和美国伞兵一起跳了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