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善深 终生沉浸在艺术追求中
我和家兄杨善深都是出生在赤溪县象拉村的。我们两人的年龄距离虽大,但是同父母的同胞兄弟。
家兄杨善深十二三岁的时候,由先父及先母带他和二姐移居香港。直到五年多後,母亲怀了我。本来我是应该在香港出生的,但由于先父相信风水,他说我们乡间的风水可出名人,结果就让先母回乡待产,直到我出世後四个月才带我回香港。此後,我就一直未回过故乡,也不知故乡在哪里及如何才可以回去。直到三年前有一天,家兄杨善深告诉我,说他在广州的杨善深艺术馆打算出一本画册,并希望能得到我们的故乡祖屋即他出生地拍照,他邀我陪他回乡走一趟。我一听,高兴得很,马上答应下来,这就是我第一次回乡。
到了象拉村,家兄告诉我一副刻在门楼上的鹤顶格对联,是清朝的一名懂地理的才子写的。
但最有趣的是,他虽然多年没有回乡,但仍有一些乡亲父老认识他,不过他们却不叫他[善深],有叫他[青叔]的,亦有叫他[青伯]的。原来他年轻时在乡间的名字并不叫[杨善深],而是叫[杨青],移居香港後才改名为杨善深,字柳斋。
我们找到了祖屋,但屋子因多年失修,已经倒塌,只馀下一道门墙。当时我们曾经商量过是否需要重建,但一直没有定论。
大概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家兄杨善深已到日本留学。不两年,中日战争爆发,他被逼回港。香港沦陷时,日本人在港四处寻找懂日语的人,家兄因为曾留学日本,故被日本威逼利诱出来替他们做事。家兄害怕起来,便与先父商量,连夜带同我一同避居澳门。结果我们在澳门住了三年零八个月,重光後才回港。
家兄杨善深自少就喜欢绘画,他常对我说,我一生什么都不懂,就只懂得绘画。的确,他穷一生精力,花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都在绘画上。在澳门期间,有一件事确实是反映了杨善深是只着重艺术的人,全无商业头脑。在我们兄弟两人逃去澳门时,先父曾给他一笔钱,叫他到澳门後买屋收租,作为我们生活费用的来源。结果,他买了一间在他眼中觉得风景奇好的屋,只是买下来後无法租出。因为那屋虽然拥有很好的风景,但却是在炮台之下,是抗战时被人认为高危的地方,无人敢住,後来终于低价卖出了。
家兄杨善深一向都非常俭仆,是广东话中所谓[知悭识俭]的人。惟一能令他花钱的,就是买一些他喜欢的古书或古董。他的衣着也很随便,喜欢穿长衫、布鞋,总之古朴的东西,他大都喜欢。至于吃的方面,他更奇怪,珍馐百味未必能吸引到他,他最喜欢吃的是儿时的家乡菜。但我们的家乡菜现时很少人懂得烹调,还好我的内子在这方面有一手,所以他每次回港,都会很主动地对我说:[我什么时候去你家里吃饭?]
在日常生活里,他虽然已年过九十,但记忆力仍然很好。记得那次和他回乡,他还特地叫人带他去见昔日读书的赤溪小学看看。那虽然是很破旧的建筑物,但还算完整。我和家兄杨善深 及几位乡亲,就在校前的一棵大树下午膳,吃的自然是地道的家乡菜,所以他吃得津津有味,虽然有些苍蝇在乱飞,他也不在乎。
回程时,他突然叫司机把车停下来,并指着远处的小村落对我说,那是我们故外婆住的地方,叫做[田头村]。他下车站在那里好一会,我知道他在缅怀童年的日子,回忆在田野里放风筝、在溪间里玩水等情景。他对我说:[我儿时常外婆处玩,虽然我从家里去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我也不觉得累,很喜欢去。]
他近年非常不愿意回加拿大,虽然移居多年,太太亦在那边。故此,多年来他都不得不来回香港和温哥华。今年初,本来照过往的习惯,他是应该回去加拿大的,但碰巧我儿子在三月时结婚,他便留在香港要饮过[大伯茶]才回去。同时,澳门接着又举行一个他的画展,所以才一直留在香港。他在香港离世,也有天意存焉!
在他逝世前的一个月,我感觉他对自己的事有点预感,因为在他去世前的一个周末,他到我家来吃晚饭。饭後,我们兄弟两人在客厅里,他就曾说过[树高千丈,落叶归根]这句话。他还把许多平日不会告诉人的事告诉我,包括在银行有多少存款这些私隐。他好像隐约知道自己快到天寿将尽之时。
[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其实何止文章如此,任何工作,若精诚所至,达到一定的成就,得到历史认同,不也是一样?
杨善深在绘画方面的成就,不宜由我这个胞弟去评论,但他被称为拉南四家之一,他一生的精力,在历史长河的艺术领域中,占有了一席自己的位置,作为胞弟的我亦有荣焉!
今後他会长眠在将军澳山上,他的墓穴我看过,从风水角度说不算全美,但也算是[福人葬福地]了。只要今後他的後人能和睦相处,他就应该可以说福寿全归。愿胞兄无紐地长眠,逍遥另一个世界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