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恩師吳熊和先生
悼恩師吳熊和先生
十餘天過去了,今天天氣多麼晴朗啊,所謂的十月小陽春應該是來了,但卻是多麼令人傷懷!和著淚水,在電腦鍵盤上敲出這個題目,又是多麼的艱難!我還是不能面對!昨日師姐來電話,說應該寫點文字紀念先生了。是的,還是在七日的時候,拜祭于先生靈前,雖然恍惚有隔世之感,畢竟意識到先生真的成了永恒,為著永恒的紀念,也想寫一些寫了,可是,師從您整整二十二年,千頭萬緒,從何說起?二十二年前,我來杭大參加研究生複試,第一眼見到您,您正立於辦公室的南窗之下,暮春三月的朝陽,紛披於您偉岸的身軀,年近花甲的您,華髮紅顏,慈祥睿智,如彌勒莊嚴相好。然這初見之時卻又裹挾著您的病苦之狀、您對我的囑咐、您最後對我模糊的呼喚,以及彼時我對生的無助、對古人所言“慘愴怛悼”之痛徹了然………唉唉,我將怎樣落筆!
人到中年,屢經生死契闊,靈魂已成為我的堅執,否則,在這充滿苦澀與溫暖的人間,將何以堪!那麼就請允許我以我們師徒往常一貫的問學講談的方式追念您。只是不知先生您現在何處?您此刻是在兜率天净土之中,聽弥勒說法呢,還是在西方極樂世界的菩提樹下,聞無量妙法音聲?先生,請原諒我有一些私心,我寧願您在兜率天净土,那樣,我們再相見的機率更多一些,我不相信我與您二十二年的師徒善緣最終歸於空無。先生,我是否講對了?
先生,您可知自從九月九日,我們去給您祝福教師節之後,我又有多少話,要向您說?那一天,您和師母特別開心,臨別時,您對師母說我越來越幽默了,我是多麼歡喜。
先生,這個悲傷的秋天,原本也是非比尋常的美好的,您早先也應是感受到了。我記得從九月初起,桂花就滿園滿城香,並且不像往年,開一陳,歇一陣,而是一直盛開,中旬有一場大雨,便真正成了香雨,第二天,在麗日晴空下,還是繼續蓬蓬勃勃,真是金粟如来境界啊。九月底,我還做過一個好夢,夢見您與一大群人在一起歡樂地暢談,您好了,這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十月二日上午,天氣清明,我給您和師母打電話問安。(因我27日被單車撞倒,所幸無大礙,但是只能躺臥,不能走動。)師母還說您的狀況不錯,讓我們放心。節後既上課又補課,忙了一周,因為勞累,又病了一周,我焦急地等病好,我很想去看看您和師母,又怕感冒咳嗽傳染您們。並且,您三年前囑我做的《花間集》工作,因我一直為各種事拖累,也是偷懶,直至暑假快結束才有眉目,寫了文章,有了想法計劃,急需向您報告,聽您的意見。教師節去時,因同去有其他同學,話題多,未及談起,思量改日,奈何開學事多。不意二十三日星期二聞先生招我同門弟子見最後一面!晴天霹靂,悲愴難言!二十四日星期三早晨,我自作主張,悄悄去看您,正逢您熟唾,讓我些許放心。二十五日星期五,我與李師姐同去看您,驚聞您堅決出院!二十七日星期天我去家中看您,只聽到您對我兩聲模糊的呼喚!先生,您好苦啊,讓我們為您誦經祈禱吧!您和師母一貫低調,一貫不給人添麻煩,不讓我們陪護,怕影響我們。我們只好縣念著您,我們不敢聽電話,心驚心亂如麻,如坐針氈!二十九日星期二卻傳來好消息,兩位同學去看過了,說比前幾日都好!於是三十日星期三我與李師姐、吳師姐、李老師同去,不料情況已如此嚴重。但是您堅決如此選擇!十一月二日星期五晚,正逢我帶的詩詞寫作課練習,現場限題限韻,同學表決的題目是“落葉”,韻為十四寒。我也做起來,乃得三句曰:“玉露金飆特地寒,絳紅紺碧意闌珊。不思舊日蔥蘢事”,正要寫第四句:“大道本來是涅槃”,突然心驚,躊躇之間,已有學生前來求評改,只好擱筆。不意第二天早上就傳來了噩耗!算來適當其時!呜呼痛哉!冥冥之中,果有定數?!當晚六時許,杭城忽起大風雨,桂花零落盡淨!當初我摔下時,翡翠手鐲也裂了,我曾為自己幸運,為自己惶恐,而無意於索賠,現在想來竟全不是那麼回事。悠悠中華玉文化,純然不虛!玉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角思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專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橈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技,潔之方也。”君子如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誰能明白我的哀痛!
隨後我完全就是懵與悲,我願我在夢中,醒來時一切照常!十三年來,您是多麼頑強地與病苦做鬥爭,每次入院後,您不還是和我們在一起嗎?為何這次就不能了呢?十三年來,師母全身心照顧您,也創造了一次又一次的奇跡,為何此次奇跡不再?我怨天地,您是這樣好的人,這樣有學問的人,為何要受這樣的病厄?本來繼續接受治療,您還可以和家人和我們多在一起一段時間,但您堅決如此選擇。我初始不明白,現在似乎了然了。您當初曾以自己的病來勸解失意的我,您說:“看我得了三個癌,不還是不怕麼!”但有時您也從容地對我說,“這也是命。”是的,君子是知命而從容的。所以,您的頑強與從容,從來都沒有改變過,面對生命,面對死亡,您都是那樣從容,那樣有尊嚴!這是一生的修持學養所致,決非他途所能辦!我將深深牢記。先生印可否?
心意沉沉,不成體統。惟以潔誠之心為先生薦福!
弟子黃傑再拜
公元二零一二年十一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