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山的早晨(写于路遥离去10周年)
早在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很仔细地读过《平凡的世界》这部书,是朋友推荐我读的。那时青春年少,风华正茂,身体和思想在疯狂地发育,书中熟悉的环境、人物和语言很轻松地把我吸引到哪个平凡的世界里,让我不由自主地重新认识生活的这块土地,那光秃的山峁,厚重的黄土,干涸的可流,憨实的笑验,一下子变得可亲又可爱……这部书着实给了我很大启迪,使我学会了思考。我特别感激朋友,倍加珍惜与他的友情,我们后来都上了延大,经常一起爬文江山,并肩坐在路边墓前高谈阔论,万千感慨。大学毕业分配,我们都去外地,分手时在文汇山约定,等路遥去世十周年的时候同上文汇山。转眼间相约的日子到了,送礼又求情,费好大劲才丢开繁忙工作,请得两天假,打电话约朋友,他却说太忙不去,为这事花几天时间不值。我已经请了假,即使不值,也不能随便浪费这宝贵的两天。于是,我一个人回到了文江山下。
坐了火车,到达山下已经晚上九点,一片漆黑,我只看到了半山腰处的几点灯光。在城里借宿一夜,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我来到杨家岭,打算从杨家岭绕到文汇山,两处山峁相紧紧相连,路是我比较熟悉的弯弯盘盘的羊肠小道。深秋的早晨,清冷又宁静,满山遍野的洋槐树披上了整齐的黄衣裳,稍有风动,一粒又一粒的小黄叶交织着从眼前飞落,树下的野草还是绿色,被一层薄薄的白霜压着没有了精神。天虽早已亮透,一路上却未见太阳,没有彩霞,没有晨幕,已经是八九点钟的太阳了。从杨家岭起出去的毛主席曾说,青年人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全在青年身上。路遥和他的文学事业,也许刚过八九点钟就突然殒落了,留给爱他的人们的不是暂时的黑暗而是永久的遗憾,作家离开十年了,一切那样清晰,他的文学,他的热情,他的智慧和人格深深地刻在了脚下这片土地上,永不褪色。
山项有棵树,手掌大的叶子依然绿得发黑,高处风大,树叶被吹得“啪啪”直响,象是在鼓掌,在欢迎我呢。靠在树身上稍息片刻,好久没有爬山,浑身酸软,额头号微汗。我在想,此行值不值?眼前一片薄雾正从山底慢慢向上升腾,透过薄雾,山脚处公路上人来人往,急急匆匆,大家都在为生计劳碌着,物欲横飞的年代,血肉之躯怎能不为名利所动?路遥出身穷苦到简直可以用衣不蔽体,食不裹腹来形容,他完全有理由选择另外的生活,追名逐利享受安逸,可他却选择了清苦又寂寞的文学事业,当他却抛开尘嚣,过上了牢狱般的艰辛生活,直至被累倒累死,这绝不是摆姿态给别人看,一个普通的劳动者,他一生也许都未曾注意过名和利。看看眼前这棵杨树,再回头看看那满山遍野的样槐树,虽然在同一片土地上,它们的生长方式不同,用途和结果也绝不相同。
杨家岭和文汇山紧密相连,杨家岭朝着东南方向,文汇山面向西北。所以还是绕过杨树往北走几百米才能到文汇山,山顶的路虽然坡度舒缓,却也是羊肠小道,崎岖不平,等到文汇山头已经半个早晨没有了。站在山头往下看,延大校园里同学们正在做课间操,伸展弯曲,姿势整齐统一,青春洋溢,活力四射。同样因为方位的原因,文汇山下面还没有阳光。站在山头,迎面秋风吹来,冷而不冰,我仍然在想,此行究竟值不值?沿着坡路往下走,下山没有上山费劲,感觉却有些颠的受不了。沿路是一层一层的梯田,每一层就是一个平台,十几个平台叠在一起就是文汇山。人生之路好比爬山,需要跨越一个又一个平台,愈向上愈艰难,面对艰难有人停步不前,有人勇往直前。路遥创作《人生》获得很大成功,有人断言它是路遥不可跨越的极点,路遥不信,《平凡的世界》后来一举成功,有力地证明了他的实力永不言败,是这个陕北汉子坚强性格的表现。如果路遥还活着,他一定能从成功走向更辉煌的成功。
路遥幕正好在文汇山中间的一个平台上,石头和水泥做成的半球形墓体,简单而又庄重。站在墓前,感觉一股灵气正从墓体钻出,飘向四方。路遥人生短暂,有许多未完成的愿望和事业等着他,凭他的性子,不可能安静地坐在这里,即使用水泥和石头封住他的身体,思维也会奔向远方。大学几年里,我曾许多次来到这里,许多次思考与路遥和他的作品有关的问题。面对熟悉的一切,我忽然觉得又回到了过去,思想一直没有离开过,我过去常想,用青春和生命作代价,换取已有的成就,路遥值不值。生命应该最珍贵,没有生命一切无从谈起,而事业的成功对人也尤其重要,它是一生追求所在,生命和事业谁更重要?又一次面临这个问题,我想这与人有关,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对路遥来说无所谓值与不值,他本来就将生命置之度外,他是一个绝对高尚的人。诗人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阳光还没有照在文汇山上,它正从背面山坡往上爬,我要下山了,因为熟悉便觉得没有久留的必要。抬脚往下走,我又在想,此行到底值不值?想着想着就来了文汇山下的操场上,学生们刚下了课,正端着饭碗赶往食堂。中午到了,我抬头看,文汇山刚好洒满了阳光。我立刻明白过来:文汇山的早晨从中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