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泉张氏墨存--1张三异篇
张三异篇
张三异(1609—1691),字鲁如,号禹木,汉阳县丰乐里(今东西湖区柏泉农场)人。1649年进士,详见人物传。
1.《雪史》旧记
余兄弟六人,幼时皆受业于吾先子,严父即严师也。粗知文,先子即扃关课业,每弗辍于灯窗月案。尝谓余兄弟曰:“积德累功,慈心于物,天道佑之,福禄随之。善哉,太上之言,尔大父尝持此以训尔父矣。吾愧烟霞痼疾,未能大方便于居官,自揣阴行,或庶几无忝宝山空手,其祖祖训而光昌,实有望于儿辈之善为继述也。”余闻衣德言,窃有志而未逮。
幸子、丑筮仕秦广安地,值王逆作祟一时,州县每多胁从。夏台连系如倪跃龙等数千人,悉以伪委拟斩。余勘援引新例,力为申请,蒙抚军董公听宥,同心特疏题释。下此则黄砂无失入之事,赭衣鲜半道之谣矣。治延长五载,圜扉皆草,虽不敢等宋世良之大赦无囚乎,或亦无愧贾伟节之西行解难耳。甲午,移宛丞,局冷务闲,然此矜恤之心终不敢朝夕忘祖训。乙未之秋,郡使者以迈免,余承乏代庖,俾总十三邑重狱而苏理之。得仰遵圣天子宁失不经之心,大奋雷雨于宛城。间约积余案者十人,盥艺告天应蓍乞雪者九,如雠不共天之李长孜,遑遽误伤之杨维新,赃证无据之张大、贺家贤等是也。惟和文秀一人不与焉。呜呼,杀人不死,伤人不刑,是惠暴而宽恶也,凛哉,孙卿之论不重可鉴乎?而余则何如也。虚公考讯决断,凛观壁之箴,加意推求研鞫,疑棘木之鬼,罔敢以文刻烦刑书,亦未敢以枉纵宽自孽也。各上宪悉白余志,俱允议缓死。
虽然,当此如天好生之世,能明考一连十误两报重者,不知几恒河沙,区区原解一二事,何足为梨枣病。第思余祖父之遗训往矣,吾子若侄能保皆生而岂弟者乎?且余以东西南北之身,更难必朝夕皆承训之日,故不惮汇之集以授之梓,使后之人读余之书知余之政,因余之政见余之心,并有以见余祖若父积累垂训之心,相观益善,岂惟余之幸,实余乃祖乃父之幸也哉!
2.《明史弹词》序
弹词以三万余言概括廿一史,光禄之才,岂后人所可及哉?乃犹有遗漏,俟王子季延补苴之。予观其所遗数事,不过万中之一二,补苴易易耳。至若有明一代全史,慨未得纂集,先生才虽大,势不能留其身于百年后以续前词,岂非憾事乎?余与璜儿既为先生注其已著之词,而弗续其未备之词,不同一憾事乎?因不揣固陋,追绎先生之心,广搜明史纪传,合二祖十四宗之迹,撮要敷陈,比音叶节,虽东施效颦,才非先生之才,而心则犹是先生之心也。
先生生明武宗朝,上溯洪武,历一百四十四年,更十君,其间治乱安危,自开国以至逊国,自仁宣以至土木之变,自弘入治以至宸濠之叛,皆先生所已知者。其为可惊可喜、可歌可泣之事,皆先生所亟欲播之声歌,而孤臣直笔不欲以微词掩也。自世庙下逮怀宗,阅九十五年,更六主。其间由严嵩窃柄以至庚戌之危,由江陵秉政以致党议之兴,由魏珰稔恶以至流贼之破碎山河,由阉寺复用以至甲申殉难,社稷沦亡,于赤眉、黄巾,一切佥壬乱政、伤心惨目之象,皆先生所未睹记者。使先生而在,有不效屈子之行吟,似贾生之流涕,综一代兴亡之颠末,长歌以当痛哭者乎?乃先生不能留其身于百年后以辑明词,而其心已昭然若揭也。予亦第为先生抒其不容己之心而已。
代斲伤手,诮奚容辞。书成,爰命璜儿并加详注,勿滋遗漏之咎。
因窃念廿一史皆数千年已往事,布之街谈巷咏,有知者,有不知者。若明代始严于法网,继惨于靖难,厥后元气伤于权珰,祸乱酿于门户,而陆沈中原,烟销于闯、献二贼,父老犹有能道其秩事者,一聆此词,有不太息欷歔,如耳所习闻,目所见惯者乎?虽圣朝屡敕词臣,纂修明史,固有藏之石室悬为金鉴者。若以此草野新声,当江天日晚,林下风清,杂之渔歌樵唱中,使愚夫愚妇闻之,如若者为忠臣,若者为义士,若者为乱臣贼子,于以油然兴惕然醒焉,亦廉顽立懦之一征也。况前事为后事之师,后车鉴前车之覆。今历历指陈,较若列眉。即据以考镜得失,谓非古今来殷忧启圣之一助耶?请以是质之光禄,其心或亦可无遗憾也已。
3.《廿一史弹词注》题辞
文体之有正变,谓非时遇之顺逆使然乎?何以明其然哉?时际休隆,珥笔纂述,则即以胸中瑰玮,发为文章,彤管流徽,赓扬盛事,此遇之顺而文之正也。不幸而为孤臣孽子,忧谗畏讥,或招沈湘,或悲赋,致寄慨于虫鱼,因寓情于草木,其遇则逆,其文则变,所固然也。然遇有顺逆,文有正变,而皆以不外劝惩扶正人心者,乃足歌咏于不衰。
余居恒披史,每思数十家之浩繁,读者猝难竟业,思得一指南捷诀。俾羲轩而下,元明以上,条分缕晰,言约旨赅,观者了如指掌,诵者洋洋盈耳,于以引掖儿辈,秘之家塾,卒戞戞乎难之。乃偶于书肆断简中,得用修杨先生《廿一史弹词》,而窃叹先生之先获我心也。
先生以元辅令嗣,举制科大元,为天下第一闻人。不幸以议大礼放废,著书一百零九种,见行海内,而《弹词》一书,胡未之载。或曰此先生不得志于时之所为也,零裁云锦,碎剪冰纹,恐类诙谐,涉嘲谑,故秘而不传,未可知也。予曰不然。文体虽变,而大义不渝。即如虞书府事,尝著功于九歌,毛诗三百,皆不离乎风雅。况先生博宗纪载,櫽括微言,褒贬一法春秋,而不必有知罪之惧,论列无殊班马,而不必操著史之权。故变幻参差,纵横绝续,止借里谣巷咏以抒其吊古谈今之怀。意不主于诙谐,而实藉以提撕告诫,语非敢于嘲谑,而有裨于群怨兴观。其声可供丝竹,而其义可供箴铭,其调吟悲慨,可兴愚夫愚妇,而禾黍流连,亦可悟贤君贤相。欷歔往古,接引将来,先生虽不显居其名,而其功
岂出全史下哉?倘后之读史者,不为昭揭,而使珠玉沈埋,谓非表章者之责乎?幸秀水诸公,什袭家笥,用光剞劂,庶不负作者苦心,并可为读史者之津梁矣。独是先生以旷世逸才,擅一代著作手,极往古来今兴亡治乱之推迁,以及正闰僭窃之升沈,数十百家,言人人殊。而先生按节谐声,引商刻羽,出之一唱三叹,寓至微于至显之中,藏至奇于至平之内,是非全史博通,五经淹贯,能窥此乎?
第恐初学涉猎未周,达此失彼,将先生为劝为惩扶正人心之意,把卷茫然欲卧矣,爰命璜儿详为注释,务使事实可稽,义蕴昭晰,令读者开卷了然。而予复广搜博采,更加纂辑,历寒暑数易稿而书始成。虽全史蕴藉未易表著,而属辞比事,先生之苦心庶几若睹矣。嗣有知者,谓先生约众史之班驳,为便览之新声,俾读者事半功倍,以为扶腋之功臣可也,若谓揉全史之庄重,作艳绮之柔词,为涑水、鄱阳、毗陵诸公之罪人则不可也。谓斯注释发明隐义,为古学片筏作弹词演义可也,若谓援古引经,出处明晰,断章取义,序次井然,于劝惩大义,可为前贤后哲之功臣,则不敢也。
而余因是窃有感矣。夫人生境遇顺逆,亦何常之有。向使先生遇际其顺,亦不过为卿为相泽被一时已耳,乌能憾慨淋漓,低徊于万千年之变迁,百数十君之得失,浑括于三万言内,而唱叹无余,与龙门涑水同其俯仰,可立言不朽也哉?然则先生之遇逆也,而未始不顺也;先生之文变也,而仍不失其正也。乌得以类诙谐,涉嘲谑,莫为之后,致有美弗彰乎?因是梓而行之,为之序以公同好云。
4.重修延长县城隍庙碑文
礼云:王者有天下,分地建国,置都立邑,设庙祧坛而祀之。祀之维何?谓共御菑捍患,能有功烈于民也。是以古者创制显庸,设城以卫民,建官以宰民,而即为群姓立祀以孚佑民。故城设而庙即与之俱。
延长城隍庙居城西南。昉自大唐初定,迁广安于北砦之南,有城以有此庙也。至明嘉靖庚申十一月而庙灾,令是邑者陈君倡义重建,厥后之以修以葺者固不乏。独遭明不造,国器将移,兵寇交讧,城垣瓦解,而庙遂圮甚。
迄庚寅夏四月,予奉命莅延,未亲民先谒庙,例取诸古先尊后亲之义。履其庭,惟见院落荆榛,廊庑颓败,主君既已削色,曹吏俱无全体。予心计曰:“坛址虚设,钟鼓无存,维神其唾之哉?”适是年,旱魃为虐,蕴隆于予未任之先者。七越月,诸苗悉萎,无草不枯,人尽汹汹,予亦岌岌。因从士民请,建坛于斯庙之地,以神原有御菑捍患之责也。艺坛讽经,瞻礼维虔。然犹疑曰:“神不来歆,圭璧徒陈耳。”孰意拜祷甫四日而霖雨沾足。未几蝗蝻入境,用特牲告庙,而终宵飞遁。嗟乎,天心震怒既久,而有感即通,良由御菑捍患,维神亦殷,兹吉凶同患之情也云尔。时予与士民即怀有璎珞厥庄、彩致厥居之志,顾无如高贼余氛未殄,地方输运为艰,窃有志焉而未逮。
迄辛卯,予又以除荒之请未允,民受包赔之累,厥官厥民一为补考成不暇,一为急正供未遑,安所得官有余财,民有余谷,强理执事作庙翼翼哉?
明年壬辰场事毕,以观厥成。讵是夏也,密云仍自西郊,嗟叹遗我南亩,官民汹岌较庚寅为甚。阖邑因复敦前请。予叹曰:“夙功未报,神莫我助,多士烝哉?”佥曰:“唯德动天,胡宁忍?”予无已,敬如前虔,祷五日,遂以甘霖应。予承兹佑助,真惶惧如不安,洞属若不胜,乃曰:“感恩矢报,厥类维彰,繄尔士民,独能忘香火之报欤?”随有生员宋云霄,耆义宋时习、优婆塞、赵海龙、郭国功等咸拜手载言曰:“祷雨协应,驱蝗遄飞,侯德盛矣。神惠益隆,敢不生欢喜心以董厥事。”予善之,遂捐俸二十金作倡,而闻风捐助者遂若恒河沙等布施矣。由是,移旧有石坊列东西门以示严整,迁议事大庭升中街而昭巍焕,理倾圮之寝殿,建未有之僧房,作丹雘以光楹,裁金碧而饰珰。重砌三阶,载翌数仞。主神发金玉之光,各曹著辉煌之色。无颓不起,有废皆兴。炳炳麟麟,甚盛举哉。
虽然庙成矣,神绥矣,而予犹有愿。何者?尝读诗至《约》之章,而见“来格来飨,降福无疆”,信斯言也。诚使斯邑斯民靡悔其德,咸入庙而敬焉,则神无常享,享于克诚,安知临下有赫者不益鉴观斯邑,以求民之莫哉?有菑而先为御,有患而豫为捍,吾知神之听之,必自天降康丰年穰穰矣。予与都人士日受天祜,永保无。是所望于多士多方,终日乾乾,朝夕惕若,以自求多福也哉。是役也,始于壬辰七月,告成于癸巳八月,约计费三百余金。例得并书,以纪其盛。
5.重建邵武府长虹桥碑记
域中津梁之绩,莫盛于南闽,而温陵之万安为最巨。跨洛阳江亘三百六十余丈,靡金钱一千四百万,凡八日夕而工成。计其时海澨晏然,物力填委,故端明得其精诚,麾潮使寝,建不拔之基,刻期集事而人不言劳也。
今樵城为闽上游东门外可五里,有桥曰长春。其水自紫云溪折而东,至是益平漫,阔里许,故明神庙、闲桥始亘溪上。视万安修仅三分之一,而山水骤发,奔激震掉,比洛阳不啻倍之,以故桥多为水啮。先辈万公倅是邦,鸠工增筑,易长春为跨虹,水无隙可争,人游康庄,不津是问者几三十有余载。鼎革之四秋,竿木窃发,扞圉驻师桥上,水不争而火乘其敝,盖闽之桥恒石足而木肩上咸屋之故,往往致昆明所劫。当是时,冠盖之所经过,跗注腾骧之所蹂践,莫不望洋而叹。民涉始苦,负薪而不行歌者又十余年。前守原公雅志兴复,顾限于时诎,经始百一辄中沮则甚矣,作者之难也。
岁壬寅,余来佐郡。每出,上东门望此溪,广衍清激,非一苇可渡,而其中断石卧碣,如老人龋齿,或有或无。慨然曰:“是岂真银湾,须鹊毛可济。即时诎,顾志干何如耳。”于是与总戎王公銗、太守汪公丽日、协戎刘公英、通守高公之章、继高者柳公文标、司理马公淑援、邵令张君光,合刘君祖向、泰令刘君有恒、建令袁君植,后先励翼,各倾俸以为倡。复遴奖义士宁正卿、朱象乾、池腾子、龚起凡、官元章、吴赋聪、汤登选等,俾分寻丈,输力受功,左诱右掖,日省月稽,历炎寒不辍。五民虽奔悦趋事,然公私一无可恃,率竭蹶为之。嗟乎,使端明处今之地,其能阅八日夕遂跨有洛阳江乎?则斯桥,延三载而一新,未为不速也。
桥之为址者十七,分孔十五。桥屋之为间者百有二十,修一百八十九丈,广二丈五尺。桥首阁以大士,桥尾殿以三元,桥中则镇以真武。青龙横陈,与饮猿相望,郡城风气益完且好。锡以嘉名曰长虹,仍兼取前贤之意,示不敢私也。
今兹桥告成,敷贲虽予属先,而图功攸终,实咸赖诸君子曁斯土之多士,多方缉力肇修,以共成伟业,予敢秘众美而弗彰乎哉?毕应勒石以纪其盛,遂并书以识不朽。
铭曰: 惟古石梁,万安突兀。炎海不波,碧樵九曲。
紫云东注,地产逶迤。溪旷且驶,长虹是宜。
昔忱不属,或水或火,废坠克修,敢曰在我。
顾此公私,时诎奈何,鸱蹲林卧,谋夫孔多。
端明复出,经营亦难。我思古人,宁敢即安。
爰集诸公,爰咨多士,尔职其劳,尔趋其事。
功不劳民,财不出帑,三历寒暑,畚锸鞅掌。
白鹤华表,青龙水中,火见龙见,茂焉厥功。
断鳌之足,骑鲸之背,栏楯翼如,溪山亏蔽。
驰驱载咏,负担孔歌。天地既序,人心允和。
砻石纪盛,千禩嵖峩。
6.祭司农严方公亲家文
呜呼,客岁之夏,年亲翁轩车辱顾,余与三儿叔珽倒屐相迎,见其凤藻鸿仪,绰约自喜,望如姑射仙姿,不可亵视。相与婆娑,煮酒纵谈身世事,间及今昔大家诸制艺,因以先正典型示勉珽儿。而诵述博洽,若泻万顷,迹其精采,恍如少壮,余方谓天寿平格,公且耄期允
臻矣。无何客腊之朔,友有以公凶问告者,惊愕之下,不知所为。亟驰一介趋探果真,余为扶杖而哭于寝门之外,为老友也。而儿若孙泪眼盈盈,相与哭先正,嗟乎哉!哲人云:亡梁木其摧,猿肠几何,能无寸裂耶?
忆余为诸生时,脍炙公文章,筮仕后景仰公政事。只云壤公涂,久睽宦海。洎乙巳秋入觐,始行投谒燕邸。倾盖之际,其臭如兰。溯厥交游,于兹而始。越九载,余以年迈解组,公亦勇退归林,旧好既洽,亲姻乃结。岁己未,余以二孙含攀爱鹤老亲翁,为公外孙婿,又以三孙宏为公长君婿,三姓联姻,弈世缠绵,皆公不鄙寒门,爱加之膝也。胡天不吊,夺公长君贤嗣之痛,公泪未干而丈人峰颓,某孙尤戚,方冀外大父提撕有日,戴德方深,乃婚嫁未终而长逝,不顾余及儿若孙怏怏失望,洒血怆呼。听山阳之笛,闻广陵之琴,惨淡更复何似,即我公层霄俯盼,悽恻应有同情,岂曰幽明两隔,遂尔休戚异致耶?
虽然,余之哭公者,死失诀别之惨,而可为公慰者,生前身后之休。公以名进士为世师仰,书文著作,纸贵洛阳,其熊轼所指,事业烂然。迄今西泠诸郡,佥口贤太守不置,而若粤若秦,节镇两省藩臬勋猷,竹不胜书。迨枫宸特简,奏疏盈箧,晋秩司农,持筹亨裕,迩年四郊多垒仰屋无叹,谓非公之谋,猷善而积贮豫乎?嗟嗟,世之生而赫弈,殁则已焉者何可胜道。以视我公朝沐其德,野瞻其风,而且先世之纶重申,燕翼之贻谋尽善,三太亲翁盈阶兰桂,蝉联雀起,八亲家璧玉珪璋,髫年踵武,文孙虽稚而睹宁馨之英物,已卜世德之克昌,非公以文章孝友之身,萃禄位名寿之福而能然哉?公且辉映简编,芳流弈襈,玉皇案侧,亦可含笑仙班矣。驭风侧耳,来格来歆。
7.祭吴最良亲家文
呜呼,凡人情莫切于交游,爱莫极于姻娅,痛莫惨于死生,感莫伤于衰暮。有一于此未或不哀,而况兼此数者,如我之于年亲翁哉!
忆余发甫燥,作婿刘门。刘与亲翁为比邻,髫年之交从此订焉。未几共事笔墨,会名仪社,于是交益笃,而亲翁之文名日益著。岁丙戌,余虽被刖,公即图南,与云琦家大兄、九来三舅兄共搏九万之程矣。伊时始以兰谱,继以年谱,盖交游若斯之不偶也。嗣是余以获捷,筮仕延长,亲翁以简选氾水,宦海各羁,促膝为难。然公之任氾也,如鸠众兴学,严缉邪教,曲清盐弊诸德政,予每得之传闻,奉为官箴焉。后亲翁升授达州,以违限家居,而予亦解组来归,因与亲翁话旧好,缔新缘,姻戚之爱又加笃焉。数年来,非公过我,即我诣公,其燕坐谐诌中,呼忘尔汝,序忘主宾。谈及少年时事,宛如昨日,未尝不拊掌大笑。因窃喜天放闲人,使我两故旧鼓舞一堂,又窃谓日月之长,何难容我两故旧皓首皱颜,常驻人间世,看草木枯荣也。
乃昨者,亲翁偶为遘疾,予于数十里外未获一话永诀,而二竖相侵,突尔谢世。呜呼,世固可谢,独使我两人之交游,姻娅缠绵骨里,倏为分手,无由重晤,则一生一世能不忾焉陨涕哉!况予年近八十,同侪寥落,一老独存,衰暮之悲,又为肠断。然则余今日思交游,哭姻娅,痛生死,感衰暮,其种种难抆之泪亦何能效夫太上之忘情耶?尤难恝者,予婿年方十三,予女尤为乳稚,异日百年缘成,高堂座上不见有公,则两儿之赖以提撕者,惟亲母及诸世兄,亲翁有灵,能不悲哉?虽然,亲翁虽殁而不殁者,诸世兄麟麟炳炳,上足以大公志,使家之发祥远;下足以教弱弟,使家之孝友昭。他年接踵天衢,焚黄地下,难兄难弟,加人一等,公正可瞑目玉楼,破涕一笑矣。敬具元酒,来倾一滴,冀公鉴之,勿吐斯享。
8.承德郎刘公朝阙传
刘公朝阙,讳觐光,巨龙人也。与先大夫及族伯大司马肖极公俱明万历庚辰年生,朱陈村近,情好甚密,称莫逆交。余成童时,常往来其家。固父执也,知公甚悉。
公生而聪颖,入胶序独早。先大夫及大司马止知读书,不问生业。公则读书、理财兼而精之,故大厦连云,膏腴成锦,视余两家称盛焉。然公虽富,不以温饱满志,勤学好问,博极群书。先大夫食饩膺贡,大司马乡举孝廉,公亦以明经补光禄署别驾焉。且好礼人也,邑之贤守令常造其庐,就而问道,远近英哲莫不以依御为幸。遇岁有凶歉,则出其资粟给族里,不令流亡。婚葬不能举者,以财助之;称贷不能偿者,以券还之。好义行仁,老而弥笃。此则公之大概也。
余通籍后秦、豫、瓯、闽几三十年。儿曹省觐,能道公行诣,辄嘉叹不置,谓为乡之有道仁人,所当敬而礼之者也。及余解组归里,公已乘箕久矣!其嗣念澴能修世谊,常与论诗古文于林下,因属余为尊公立传。余曰:父执也,知之悉。不敢辞。
公生于明万历庚辰六月十三,卒于清顺治癸巳三月十一,寿七十三,葬于孝感栗树埠金龙山。生子八,二与七俱早逝。长一鼎,府庠生;三一晋,官守备;四一泰,即念澴,丁酉
清康熙十二年,岁次癸丑,孟春谷旦。
9.文 迁 公 传
公嘉靖時郡庠生也。幼时过目成诵,里中有神童之目。事亲以孝闻,交友以信闻。初公居柏泉城隍台北村,与予先大父共文社,同读书于景德山寺,午夜研究,寒暑不辍。著有《讲易山房诗草》。乡场屡荐,竟以数额见摈,同志者悼焉。后公迁里中万子山,距文社六七里许,而风雨晦明无少间也。公卒时卜葬万子山之南。
嗣君庠生,名廪者,庐公墓左三年。日取塘水以飨墓,时人号曰飨塘。尝种竹庐侧,至今竹园、飨塘、墓址尚存。是公以孝开于先,子以孝承于后。以孝继孝,天之报施原不爽也。奈公素以淡泊传家,未尝誉闻地方官,以请一字之旌。而后之袁赤、良卿、九云诸公,皆品学端方,未始非公积累所致也。予生也晚,不获觌公之容,亲公之教,而公之垂贻后人者,尝耳熟焉,不可不缕述公之原委,以为之志。
赐进士出身、原知浙江绍兴府事、同里宗年再姪三异撰。
10.柏 井 歌
夏王植柏别山顶,柏根直抵文山井。井底居然留双根,蜿蜒竟似鱼龙影。
泉中有水清且涟,核实循名号柏泉。孤根不生亦不死,绵延已经千百年。
晴川之树久已颓,此根胡为长且矗。要知三垒结先胎,故尔长年发光煜。
夏日炎炎如火烈,肩摩毂击喉哽咽。渴饮一杯顿清凉,无殊九天倾玉屑。
得岁新歌大有篇,庆云绕井护朱阑。雨旸无衍候,比户斗米值三钱。
偶尔乾对月,佥谋拜井脉。井内生白云,霖雨遍山泽。
绿蓑衣,青箬笠,处处人欢家室给。东西簇拥元礼囤,不闻箕叹与斗泣。
君不见,柏泉之乡山与水,山势逶迤水清美。夏秋浩渺涨西湖,
云泽淡荡九 百里。又不见,水明山丽岳云高,中生英俊五陵豪。
斗酒床头成独笑,诗成信手自挥毫。嗟仆年迟暮,高卧听鸣榔。
移居汉水滨,久未返山庄。突值贼氛炽,买棹避猖狂。天子声灵赫,
长矢殪奔狼。黑翳开顷刻,复睹秋阳光。怡怡兄与弟,欢笑日哄堂。
松花和竹露,时倾三百觞。放眼青天外,浩歌白云乡。愿得清宁亿万载,
悠悠柏里酌泉香。
11.和丁雁水臬宪竹枝词三首
幽篁独对绿漪漪,闲看佳人懒画眉。高卷珠帘招酒舫,轻敲檀板和歌儿。
光风袅袅泛崇兰,欲障尘氛挂素纨。无限香云关不住,群娥带笑倚阑看。
几树秋风荡酒船,美人隔舫贴花钿。殷勤问取家何在,指是前村未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