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尽甘来喜彩莲(13)——幸福时光

　　志湘、张平

　　1983年夏，全国政协代表的下塌处。

　　这是一件宽敞舒适的客房。白日的暑气已经退尽，夜还有点凉。她下意识地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提花毛毯，揿亮了放在床头的台灯。反正也是睡不着，他索性坐了起来，把那两个罩着雪白枕套的鸭绒枕头竖起来，半躺半坐着。雪白的被单，雪白的枕套，散发着淡淡的肥皂味，怪好闻的。她打量着房间，窗子上挂着落地窗帘，四周寂寂无声。这么好的条件，她本可以睡得很安稳，为什么睡不着呢?她已近垂暮之年，可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依稀还留着年轻时的风采。那双好看的大眼睛闪动着，她望望写字台上安放着的电话，望望地上铺着的厚厚的地毯，又望了望那一套讲究的皮革沙发……凭她的生活阅历，她知道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客房。是呀，赫赫有名的陆定一不是和她同住一排房子吗?她弄不清陆定一现在是何官何职，她只知道这是位中央首长，是位开国元勋。她的目光又落在女儿那张熟睡的脸上。党想的真周到啊!为照顾她会议期间的饮食起居，把她当医生的女儿也调来了……她的思绪就象春日袅袅的晴丝飘忽不定，她又想起了白天选全国政协主席的事。在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她亲手投了敬爱的邓颖超大姐一票。啊，这些日子，她还和邓小平、李先念、彭真……这些国家领导人坐在一起开会，一块儿商讨国家大事。她想：我一个唱评戏的女演员，在旧社会人称“戏子”，是任人侮辱践踏的“下九流”今天竟然成了全国政协委员，我有何德何能呢?

　　她，喜彩莲，著名的评剧演员，已经是六十七岁的老艺人了，再不能登台献艺。旧社会那些红的山崩地裂的评剧演员，她的同行姐妹们能活到她这个岁数的极少，她们有几个落得了好下场?她听老辈人说起过“警世二班”的主角金灵芝。

　　三十年代，爱莲君、刘翠霞、白玉霜都先后与世长辞了。她，喜彩莲是评剧“四大名旦”的幸存者，可她知道，要不是解放，她也早就离开这个世界，追随她的姐妹而去了。她常说：“如果再晚解放几年，就上天桥拣我的骨头去吧!”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她常常想起过去，想起那些已然作古的姐妹们，常常暗自流泪。今天，跻身于国家领导人、将军、著名艺术家、科学家……中间，她更是激动不已。

　　东方熹微，她早早起床了，这是她多年的生活习惯。晨曦中，她和出来散步的王首道同志相遇了。这位个头不高，敦敦实实，穿着军装的人，“文革”之中被打倒……闹闹哄哄，很是折腾了一阵子，她由此而知道了这位威名赫赫、带兵打仗的将军。眼前站着和她打招呼的就是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可她一点架子也没有，主动地和她招手：“散步啊!”“夜里睡不着，出来蹓一蹓。”“你要多到外面转一转，不要老坐着。能走过来，有今天，不容易啊!不要老是吃药，睡不着就喝杯酒。”她笑着说着，她也笑着点头。年轻的歌唱家李谷一已走过来了。今天，她又换了一身很好看的连衣裙。合体的衣衫把她的体型衬托得更加美了。她也笑着和喜彩莲打招呼。喜彩莲想，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显得那么年轻，整天价说呀、笑呀、唱呀，象个孩子似的，她真是快活!人老了，总爱想年轻时候的事。看到李谷一有时候一天换三次装，因为她赶上了好时候，有条件嘛!自己年纪轻轻地就已经挑班挣包银了。但是她很红，可她还是没钱，一天日夜唱两场戏，血汗换来的钱都流进了老板的钱袋。她年轻，爱美，她也要穿戴呀!没办法，只能去估衣摊上买便宜货。一次她和女伴儿花月仙跳舞回来，廉价的高跟鞋居然掉了跟，她们在马路上一瘸一拐地走着，还笑呢!真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取乐!

　　她羡慕李谷一这样的年轻人，羡慕她年纪轻轻的，就结识了这么多艺术家。文艺组的同志，陶金、白杨、张瑞芳，还有杜近芳、李世济、袁世海、李和曾、筱俊亭……大家都象喜欢小妹妹那样喜欢李谷一，满足她的要求。喜彩莲想，这次开会，她该得到多少教益啊!小家伙在艺术上一定能提高一大截。自己在艺术上所以能搞出一点名堂和四处求师访友是分不开的。那时候哪有这么多艺术家汇聚一堂的时候呀!望着年轻歌唱家红润又有光泽的脸，幸福的微笑，喜彩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童年学艺，青年出名，成名以后疲于奔命地跑码头演出，忍气吞声，任人凌辱的生活。人们只看到她在台上满头珠翠，满身罗绮，台前摆放着花篮，台下是掌声、喝彩声，她春风满面地向台下鞠躬致谢，可有谁知道，在掌声和鲜花后面是苦水和着泪水流淌的岁月，还有那一个个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看今天，想昨天，她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又从和说起呢?……喜彩莲一生历经艺术的低谷与辉煌、坎坷与欢乐。

　　喜彩莲植树育苗几十年，她没有戏曲教育家的桂冠，也没有所谓的“得意门生、入室弟子”，她不辞劳苦地培育着评剧之花，看到今天桃芳李艳，满树繁花显露而开，她的心足矣!她的愿偿也!

　　喜彩莲舞台生活70年，曾被誉为“时代艺人”表演艺术家长期占据评剧舞台的中心、主演，她也演过各样的配角以至群众。做为红花，她红得闪光耀眼;做为绿叶，她绿得苍翠欲滴。为了晚生后辈的成长，她甘为人梯。为评剧艺术的发展，她像吐丝的春蚕尽其所有，一缕无存，把自己的艺术财富全部留给后人。做为艺术家，她开拓进取，使评剧随着时代前进，促进了评剧发展和繁荣。在她81高龄的幸福生活中，她的仍然关心着评剧发展与辉煌，有学生向她求教时，她仍满怀豪情传授。喜彩莲曾任中国评剧艺委会主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北京市剧协会员，北京市文联理事，北京市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代表。

　　1997年正月初一，人们正高高兴兴地前来给她拜年时，喜彩莲这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却带着幸福的微笑悄悄地走了，享年8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