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祯年间，有个名叫曹宸的内宫太监，领六品巡按之职，悠哉悠哉地来到了历城。

大概从永乐元年开始，明成祖朱棣便派遣御史，分巡天下，纠举不法。按巡制，出外差者不得携带家属，不得私自接见相关官员，不得接受吃请，等等。而这巡按曹宸，也只严格遵守了第一条，一到地方便伸开耙子手，搂了个不亦乐乎。话说这日晌午，酒足饭饱之后，曹宸支开随行人员，独自溜达上了街。

干啥去？找乐去！

兜兜转转，未几，曹宸晃进了无影山下的一条胡同。

无影山下无影潭，无影潭边醉香苑。这醉香苑，是家洗浴堂口，说白了，也便是澡堂子。由于彼时战祸绵延，民生凋敝，前来泡澡解乏者少之又少，以致醉香苑生意冷清，门可罗雀。

当走到店前时，曹宸站住了。

抬眼上看，"醉香苑"的金字招牌闪闪发亮；下瞧，店前站着个看上去年约双十的俊俏女子。

"姑娘，此处为何叫醉香苑？"曹宸搭讪道。

"醉香苑么，那浴汤自然是浓香馥郁，令人陶醉。"

俊俏女子声如银铃，说她叫钟儿，费县人氏。因家乡遭旱蝗灾害，不得不与兄长背井离乡，逃荒至此，开店为生。这醉香苑的别致之处，就在于药浴。浸身其中，通体畅快，可谓妙不可言。

曹宸听得精神一振："快点准备，本大人要泡上一泡！"

钟儿道："小店有晨露浴，杞香浴，销魂浴等十几种药浴，不知大人想试哪一样？"

曹宸道："何为晨露浴？"

晨露浴，即于日出之前，采集无影潭中荷花叶上的珠露为水，加入香艾、角茴，微火加热两个时辰熬出的药汤。此汤可通滞化瘀，祛邪和中。

那就来它了！

说话间，一壮汉已提来热水，"哗"的注入了浴桶。这壮汉，正是钟儿的兄长，兼做掌柜与杂役伙计。钟儿手脚麻利，不消片刻便调出一桶清香氤氲的药汤。曹宸全然不顾男女有别，猴急地脱衣入桶。泡足时辰，从浴桶中一站起身，曹宸顿觉神清气爽，眼明目亮。

"好，好，确实妙极。只不过，本大人腹中有些饥饿。"

"大人勿急，本店还为洗浴客官备有美味，名叫瓦瓮童子鸡。"

"童子鸡？快快端上，让本大人尝尝！"

招呼声起，壮汉捧来一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瓦瓮。曹宸催促赶紧拆封，钟儿笑笑，要他捂住鼻子。曹宸尚未想明白为何要捂鼻，但见瓮盖启开，浓烈奇香面门，差点将他熏个跟头。

"姑娘，你这瓦瓮鸡是如何做的？"曹宸探手便抓，大快朵颐，"为何看不到鸡头鸡翅，也无鸡肉的味道？"

"这可是我兄长琢磨出来的美味。"钟儿娓娓道来，"要做成这道佳肴，需先将童子鸡浸泡半个时辰，除尽污浊，然后用椿根、薏苡、金星草和锦地罗调制的药汤擦拭鸡身，使药味尽入体内。接下来去除内脏，腌入瓦瓮，用黄泥封口埋入地下，窖藏两个春秋，等肉融骨化方可起出，上灶蒸食。"

草药配料，深窖地下，难怪香味会如此浓郁。啧叹间，曹宸已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甚至连鸡汤都一滴不剩地全灌进了肚子："呃，等本大人眯一觉，再接着享受那销魂浴。"

长话短说。

日暮时分，曹宸醒了。钟儿早调出一桶温热浴汤，等他入浴。曹宸伸伸懒腰，轻佻地抚了下钟儿的脸蛋，"咕咚"，坐进了浴桶。

嚯，药香扑鼻，肺腑舒爽，还真是销魂蚀骨！

"大人，您已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此时毛孔大开，污浊尽除。"钟儿不紧不慢地说着，抓起一把草药药末涂上了曹宸的身体，"这些草药，分别是椿根、薏苡、金星草和锦地罗——"

等等，听起来怎么像在做瓦瓮童子鸡？我自幼入宫，可是不折不扣的童子身啊！

曹宸禁不住打个激灵，想跳起。但，身子竟酥软如棉，毫无力气可使。强撑着一睁开眼，他便看到了钟儿那身材壮实的兄长。壮汉嘲讽一笑，拎起满满一桶黑乎乎的药汁兜头浇下："毛孔洞开，药味尽入，接下来祛除内脏，腌入瓦瓮。然后用黄泥封严埋入地下，两年既成天下绝品美味！"

话音未落，曹宸已惊骇得肝胆俱裂，"妈呀"一声惨叫，昏死过去。

在明朝，最不缺的就是太监。比如航海家郑和，探险家亦失哈，亦比如正德八虎，比如魏忠贤，更多的，则是像曹宸这般没啥名气的小太监。据传，当时的紫禁城，大大小小的宦官足有10万之众，彼此勾心斗角，恨不得对方早死，加上时局动荡，三天两头丢上十个八个也没人在意。于是，曹宸就此消失，亦无人过问。

早年，听祖父说到这儿，我紧张兮兮地插话："那曹巡按真被做成了瓦瓮童子鸡？"

祖父笑道："偌大的活人，怎能装入小小的瓦瓮？他动弹不得，或是泡得太久，身子虚脱，或是吓破了胆罢了。"

我追问："那钟儿兄妹究竟是何人？"

"有人说，他们想加入王小吾（王俊，又名王巨，字小吾，明末鲁南农民起义领袖）的队伍，来此寻投名状的。"

祖父稍作沉吟，叹道："慎则祸之不及，贪则灾之所起。人在世，当戒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