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攻占兰州白塔山
宜川战役的胜利,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扭转了西北战场的局面。随后我们又进行了澄、郃,荔北战役,敌人更加闻风丧胆,西安似乎没有打就解放了。在扶风、郿县一带,我们又打了一个大胜仗,解放了关中全部地区。我军趁势前进,向大西北进军。
在所有我参加过的这些战役和战斗中,我仅仅是参加过战斗的普通一兵,顶吃天也就是一名连级干部,所以,我没有办法象大干部那样把每次战役的全部安排布署说给你清楚,也没有小说作家那样丰富的想象力,能进行加工润色创作。只能是很具体地说我直接参加过的那一次战斗是个什么样子,或者是说一下我知道的一些情况。
在陕西陇县的固关镇一带,我们狠狠地打击了不可一世的西北马家军,那一仗换句平遥话来说,就是把马家的部队打损了!
六、七月的天气,几十里的川道,全是马家军的尸体,横七竖八、臭气熏天,呛得直转喉咙。据说那个地方两三年以后还是臭断道。没法行走。
从甘肃省庄浪县往兰州前进的路上,团领导安排我任八连连长。在部队上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连级干部这个角色不好当,上级有令要往下传、上级有令要往前冲。是个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打头阵的角角。
西安通往兰州的路上,从华北开过来的友邻部队特别多。大路、小路、所有能走的路,都是部队,挤的满满的。
八月的天气,万里无云,秋高气爽。部队夜以继日,长途行军,连续作战,人困马乏。几许风丝吹过,预示着秋雨即将来临。
后方运输线太长,运输工具又落后,人挑驴驮。支前的群众日夜赶运粮食弹药
炎热、饥渴、疲劳、都丝毫减弱不了部队行军的速度。
车轮滚滚,人流不断。坦克的履带,勇士的脚步,大军浩浩荡荡,在陇东这块人烟稀少的地方,由东向西,直捣兰州。威慑着敌军。
敌人一连吃了多次败仗,如果从兰州再往西退,那就得退到荒凉的戈壁滩,去没人烟的地方去喝西北风了,所以敌人对兰州寄予了无限的希望,梦想在兰州扭转败局。他们派飞机向兰州空运了大量的军火物资。
人们常说:“山西的阎锡山、陕西的胡宗南”这两个人不好惹,这话不假。这一次,国军的西北长官胡宗南确实如此,掏出了血本,在通往兰州的途中布置了很重的兵力,准备在兰州战役打响后配合兰州守敌。
驻守兰州的主要敌人,是来之青海、宁夏马家的一群顽固不化的亡命之徒。他们信奉伊斯兰教,以教治军,打着保护宗教的旗帜,胡说什么解放军歧视少数民族,要毁灭宗教。他们自称刀枪不入,宣扬在战场上能杀死十个人,死了就可以升天;这种反动的宣传,把他们这一帮东西一个个武装到异常凶猛、宁死也不交枪的地步。
兰州三面环山,北临黄河,地势异常险峻,敌人又在山上构筑了许多工事,明碉暗堡,步步为营,真可谓固若金汤。他们要在这里孤注一掷,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了。这样的一种设防,要从低处向高处攻击谈何容易?
大约在八月二十日左右,我们到了兰州的西南方向。战士们没有来得及休整,就投入了战斗。我们的装备也不赖,有德国造的马克辛重机枪,小日本的六零炮,清一色的三八大盖,配备了足够的弹药。
尽管如此,敌人依赖有坚固的工事,顽固地在抵抗,凶猛的火力打的我们连头都难抬。
我们几次攻击都没奏效。我的连队被敌人压在川里,不能前进。大半天才向前挪动了几步。这那里是在打仗,简直窝囊透了。整整一天攻击没有进展。敌人不清楚我们的情况,它也不敢出来反攻我们。双方相持不下。我军所有的攻击部队都遇到挫折。三营长通知我暂停攻击。
天阴,不时地还下着雨。战斗一时不能取胜,长时间的行军又得不到休整,疲乏的战士们是心急火燎。顾不得泥里、水里就那样横七竖八地躺着、卧着、朦盹着。
我不停地来回走动着,警惕着。嘴里不住地在骂,我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打太原解放过来的两个通讯员屁股后面跟着我,三八式马枪斜挂着,一个背着电话机,一个背着水壶,水壶里给我装了大半壶烧酒。娘的!烧酒那东西就是好,不知道哪个老祖宗发明了那些白水水,充饥解渴提精神。一会儿抿上一两口就管用。就这样,持续了两三天。
到了二十五日天快亮时,我军不知从哪儿调来了大量的重炮,万炮齐发,重点打击山头上守敌。几乎是不停顿地在打。
我们连队在兰州的西关艰难地向前推进,部队占领了几间民房,抢占到制高点,又被敌人夺走。我手里提着加拿大手枪,大开着机头,上着顶门子,光着膀子,几次呼喊着发起冲锋好不容易夺过来,不一会又丢了。再一次组织冲锋,指导员把政治工作也跟上来了,亮着嗓门喊着:“同志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共产党员们,带头冲啊!”把丢了的阵地又夺了回来。为了一块阵地就这样拉锯似地反复挣夺好几次。
攻进兰州西门时,天已经快亮了。敌人开始节节败退,进展好象快了一些,我们正乘胜前进,向南发展着,三营长匆匆地赶过来命令着:“八连长,快,通知部队,停止前进,马上集合”。我一边机械地执行着命令,脑子飞快地转着:这刚有一些进展又要停下,干什么?又怎么了?
我这里还在紧张地思索着,只见其它几个连长也过来了。三营长就地给我们开了一个短会,大意是:现在我军控制了兰州周围的几个山头,敌人已经败了,他们企图通过黄河铁桥逃跑,黄河铁桥的对面有座白塔山,目前还有敌人控制着,师首长要求我们三营立即扭头向北,越过黄河铁桥,攻占白塔山,三营长又问我们:“听清楚了没有?我再说一遍,立即跑步越过铁桥,占领对面山头。七连从左侧往上攻,九连从右攻,八连主攻,从正面强行直上,中午以前若攻不下这个山头,军法处置等着你们.执行吧!”执行吧?你掂掂这句话的份量就知道有多重了?
由于一连多日的作战,三营长说起话来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个子老高,满脸胡子,脸冷冰冰地,样子很凶,提着手枪命令着我。丝毫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那一刻,我的手心攥得紧紧地,热血直往上涌。也只有在那一刻,你才能体会到什么是军人?什么是战场?我做好了最大的牺牲准备。
“是,八连集合,跑步前进,抢占白塔山”。我准确地重复着他的命令。赶忙把正在冲杀的战士整理好,铁青着脸,交代了任务,并且强调了战场纪律。战士们一个个昂首挺胸,谁都明白,等待的将是一场什么样的考验。
远处我军的大炮仍然在响,惊的地动山摇,整个兰州战役的胜利就在眼前,兰州即将回到人民的怀抱。可就是在这最后的时刻,还有最后的一场殊死搏斗。
大约十点来钟,越过黄河铁桥抢占北塔山的战斗打响了。刚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黄河铁桥上,有我军争夺铁桥的勇士,还有夺路逃命的敌人;先头逃过河的敌人怕我军追赶,将铺在桥面上的木板点着,火光冲天;铁桥下有跌进黄河的敌人哭喊救命的挣扎声;河对面白塔山工事里的敌人还在向铁桥方向不停地射击,他们哪里知道,被他们打死的尽是他们的弟兄。
白塔山孤峰兀立,灌木杂草丛生。敌人在山坡埋设了地雷,在山顶修筑了碉堡。架着机关枪,以重兵把守。用密集的火网封锁住攀山之径。企图固守山头,负隅顽抗,作垂死挣扎。
我们一过河,就迅速集中六零钢炮、八二迫击炮“咣、咣”地朝山头上敌人开了几十炮,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发发落在敌群里,紧接着又打了三颗红色信号弹,总攻即开始。
三营长组织我们发起了冲锋,两挺重机枪在他的指挥下“哒哒哒”猛烈地扫射着,掩护着冲杀的战士,四、五个司号员同时吹响冲锋号,一阵嘹亮的冲锋号,震的山谷摇荡。几十挺机关枪一起哒哒哒地吼叫着。机枪步枪一齐怒吼,压住了山顶上敌人的火力。我一只手提着枪在指挥冲锋,一只手抓着半块砖头,他妈的!这个时候谁要是敢稀松下蛋我就先劈了谁!
一个营是好几百兵力,“杀啊!冲啊!”喊叫起来是震耳欲聋,在腾飞的硝烟中,战士们如猛虎蛟龙,跃身而起,向白塔山上守敌发起猛烈冲击,冲杀声震天撼地。
频于灭亡的敌人,钻在坚固的工事里,居高临下垂死顽抗。我们有好几个战士牺牲在这最后胜利前进的道路上。战士们冒着敌人的弹雨,脚登石缝,手攀悬崖,很快就冲到白塔山守敌侧后,战士们端起刺刀,朝着山坡上的敌人做最后的较量。这时,山上守敌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们那里还能吃住这样的猛打猛冲,仅仅十几分钟,我们就占领了白塔山山顶,八连战士不亏是主攻连,一直冲在最前头。
战场上真是有神鬼莫测的瞬息万变,一场本来是血与火的恶战,转眼间竟变成如此,战斗进行的是出人预料地顺利,又有三、五个踩响敌人地雷的战士负伤。很快我们在三营长的指挥下,在白塔山上朝各个方向架好武器,以防止敌人的争夺。
攻占兰州白塔山战斗,是兰州战役中很微小的一仗。然而,白塔山的夺得,却标志着兰州战役的基本结束和兰州解放。
我看过一本《兰州战役征战纪实》,在记叙这一段时说:兰州之战,彭总七天七夜没有合眼,当三军七师师长张开基向他报告,我军已经越过黄河铁桥,攻占了白塔山。彭总伸了伸腰,连连张嘴打着呵欠,对他身边的警卫人员说:“我要睡觉,不许吵醒我”。
这本书还记载着:大约十一点,第七师第二十一团,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越过黄河铁桥,一举消灭了黄河北岸白塔山守敌。
对,正确,记载的非常准确,我,我们就是三军七师二十一团啊!
可是,彭总啊!你可知道,这个攻占白塔山的主攻连连长,就是当年和你一起通过吕梁山的那个平遥藉的战士呢?
中午时分,我军一方面收拾城里的残敌,一方面重新铺设铁桥上的木板。八连奉命撤出白塔山,在山下三里地左右的一个村子里休息了三天,补充了兵员给养。
没有总结,没有发奖,也没有参加入城仪式。三营长还是三营长,我还是我。仅仅休息了三天,部队又向前出发了,一直至祁连山剿匪,一直至抗美援朝……
战争已经结束,一切都已经过去。虽然没有立功、没有受奖,这一仗干的就是漂亮、干脆利索。五十年过去了,我还是这么看,每当谈起,我就兴奋、激动不已,引以为豪!
干脆,我一不做,二不休,就皱了它几句顺口溜瞎玩吧,我写了几句,自己定名为《嘲自己》,请当地极普通的一名书法家隶书给我写了,裱糊好,悬挂中堂:
弯弓射日到吕梁,南唐戏逗城板郎。
睦联坡上知骨气,白塔山顶舞红旗!”
这明明是我一手泡制的仅供自己欣赏的一张作品,时间一长,纸质变色,来了个古董商人,一进门就看上眼。不知道他懂不懂古董,故弄玄虚说给我听,说他干这一行十几年了,看古货从不走眼。像你家这件书法作品,虽然不算是古董,但是很有收藏价值,他愿出高价索求。
他像煞有介事地逐字逐句给我解释,基本上还是那么个意思:你看,你一看人家那诗的气质、风格、骨气,就可以肯定这个王树当过兵,而且不是一个小干部,小干部没有这个风味。不信你去查吧,那绝对错不了。
哈、哈!查什么?王树在哪?王树就在你身边呀!笑话!天大的笑话!
一九九九年八月二十六日,是兰州市解放五十周年纪念日。我因甘肃人民广播电台特约,写了一篇:《三营长、你在哪里?》的怀念文章,电台播出之后,三营长没有消息,我却收到电台寄来的十五元稿酬。
需要说明的是我在这篇怀念文章中,将攻占兰州白塔山战斗误写成抢占兰州黄河铁桥的战斗,这实在是一种疏忽大意,绝没有一点贪天之功为己有的意思。借此机会,特向参加抢占黄河铁桥的所有战友表示歉意,
我把广播电台寄来的这十五块钱买了点东西,送给村里敬老院的几位五保户老人让他们吃了,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