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生知死的智慧
发布时间:2013-11-16 18:15:55
发布人:
石心桥
知生知死的智慧
赵可式
郑晓江教授与台湾的安宁缓和医疗团队在杭州首次相见,就十分投缘,种下了到台湾讲学与出版书籍的契机。郑教授非常用功,当我听到他盛夏挥汗写作时会汗湿破纸的故事,异常感动。海峡两岸的中国人一起为生死大事的教育课题通力合作,要感谢正中书局的这份远见,将在历史中留下见证。
拜读“生命终点的学问”发现郑教授将古今中国及台湾现代的生死文化分析得淋漓透彻。其中许多见解是从事生死教育者必须深入探讨的角度。尤其郑教授论述现代人“一无所有的人生焦虑感”,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人生吊诡,现代人所拥有的越来越多,但在五子登科:房子、车子、妻子、儿子、金子皆拥有的同时,却产生一种“一无所有”的空虚感。而在过去贫穷单纯的生活时代,却在极度物质匮乏中产生“一无所缺”的富足感。这或许是e时代的泡沫文化之产物,一切都变化得太快,“永恒”是不存在的,人与人之间“陌路客”的疏离,使得“跟着感觉走”渐渐淡化成“没感觉”地麻木与空白。
在这样的生存文化中,“死亡”当然地也出了问题。死亡是禁忌、晦气、不可知、或怪力乱神。从传统中国人的“善生与善终”的理想,演变到“死亡”是不可知、不可说、及神秘化。郑教授大加挞伐死亡的神秘化,使死亡嵌上了极恐怖的色彩。尤其是台湾以新闻自由之名,许多电子媒体为求哗众取宠,播报一些极尽怪异辛辣的有关死亡的灵异主题,使得民众更产生对死亡不可知的焦虑,及生死教育的失衡。郑教授建议现代人应建构起超验的世界观,孕育培养对生命的敬畏感。
近来由于台湾地区似有一股自杀潮,对自杀的问题,郑教授从中国古代的历史例子作了沉思与检讨。他认为中国文化中“自杀”是“凶死”又是“夭折”,人人尽量避免之。这些文化心理的积淀,使普通百姓有着极强的生存韧性,对生命的艰辛,人世的痛苦,有着相当强的忍耐力,生命顽强且旺盛,所以即使“赖活、歹活、偷活”,也坚持着活,不易采取断然结束自我生命的自杀行为。同时中国百姓一般皆持有类我的人生观,自我的生命绝非完全是个人的,而是家庭、家族、乃至国家的。所以个人之生、之奋斗、之成功都不主要为自己,而是为了光宗耀祖,个人的生命与家人及家族的大生命沟通。因此,当一个人因为个人生活上的困境而想自杀时,常会思及家人的痛苦及祖宗的颜面,而能相当程度地阻止许多人走向自杀的不归路(页81-82)。
由郑教授的分析,现代台湾人如此容易自杀可能的原因为:对苦难的耐受力减低,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以及不能与“大我”沟通的“小我”人生观。一切都以“自我”为出发点,不去思考“小我”对家庭、家族、社会、文化乃至人类所能产生的关联与影响。郑教授提出一项宝贵的建议,即“改变人生观片面的自我文化发展的严重倾向,使现代人努力于沟通天地万物人我的生命,使自我的生命融入人类的大生命之中,重建现代人对他人、社会、国家的关切和责任”(页86)郑教授此番建议,真是一语道出现代新新人类的关键问题,“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人生观,正是这种“自我化人生观”的写照,只求自己随心所欲,不思及可能产生的关联性,表面上是个人的自由,实际上是人将自己推向极度不自由的桎梏之中。
第五章郑教授介绍了台湾及中国大陆死亡教育的现况。可知海峡两地的生死教育皆是由民间发起及推动,政府常远远的落后。这使我想起台湾在九二一大地震灾难后,有某个学校向教育部提出一份给灾区儿童作“生死教育”的计划书,但被否决退回。该校将“生死教育”改成“生命教育”,其他内容只字未改,再送审时就被通过了。此外,民国八十九年五月二十三日,台湾立法院三读通过的“安宁缓和医疗条例”,在欧美先进国家是称为“自然死法案”(Natural Death Act),且已有二、三十年的历史,早已被民众认同。立法的内容为对末期临终的病人可以不作增加病人痛苦的侵入性医疗科技之救治,以使病患平安尊严的善终。此法案在台湾经过立法程序时,使用“自然死条例”、“善终条例”、“末期病人选择条例”等等名称皆遭到否决,最后内容未改,名称改为“安宁缓和医疗条例”就未遭异议,可见我国官方人士对“死”、“终”“末期”的忌讳,更遑论由政府主导“死亡教育”了。
郑教授在此书内大力呼吁海峡两岸需以系统的、科学的、合理的推动死亡教育,因为会强烈地影响人们生死教育品质的提升。而且死亡教育是纳入正规教育的时候了,在本书中郑教授对生死教育的方法与内容作了很具体很好的建议。
在第七章中,郑教授说明了“现代人之死亡问题及其解决途径”再次挞伐大众传媒的渲染使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更强烈了。虽然正统的教育机构或政府官方禁忌谈论死亡,却允许大众传媒肆无忌惮地大加渲染各种怪力乱神灵异,使得莘莘学子得不到健康的正向的死亡教育,却由传媒中获取了许多病态及错乱的死亡教育。这一点中国大陆由于传媒受约束,因此所造成的负面影响比台湾少。
在结论中,身为哲学家的郑教授,大力推崇倡导“安宁疗护”,他说:“这是关系到海峡两岸的中国人福祉的大事”。并分析了大陆要开展临终关怀缺乏了“灵性”的层次,而台湾则须引入哲学的智慧及中国传统文化的资源,以便将由英国引进的“安宁疗护”更符合本地民众需要的临终关怀志业。
其实人应该是“呱呱堕地”而“哈哈离世”的。来到人世需要呼吸,必须哭出声以使肺扩张,同时迎接整个人生的挑战。而当活过了一世,经验丰富的历练,尝遍生命滋味后,应该充盈且满足的“哈哈离世”。郑教授的大作给我们开启一个门,去透视死亡及悟解死亡。毕竟,再也没有比学习死亡更重要的人生课题了。
(本文转自郑晓江2004年台湾出版的专著《生命终点的学问》序)
作者简介:赵可式,女,台湾国立成功大学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