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生与《上帝的粮食》
和燕生相识已经27年了,蓦然回首,往事历历在目,让人慨叹时光流逝之速。我仿佛看到他们坐在面壁的办公桌前,披阅诗稿,给人一个背对他人、俯案劳作的剪影。那是1977年《诗刊》复刊后,在国家出版局一楼的办公室里,他留给我的最初印象。不知为什么,这个背影的印象颇深,或许,一个编辑就是这样一坐多年,耗费心血,直到颅发如霜,日日为他人做嫁衣的命运写照吧。
那时我们都在《诗刊》当编辑,家也比邻而居,两人都是当兵的业余作者出身,日日相聚,声气相闻,自然比常人亲密了很多。以后两次搬家,或门当户对,或上下一层之隔,先后相邻二十余年,该是有缘。直至五年前我另迁新居,两家依然电话不断,并时有相聚,可我再也闻不到他家里常常飘出的炒辣椒的香辣气,似乎生活中也失去了那种浓烈的滋味。
在《诗刊》编辑部,燕生是位公认的好编辑。他的案头总是清清爽爽,每天百余份来稿,他都及时审阅。初淘、细读、选编、退稿复信、精心删改、看校样、复读,日复一日,敏感、精细而有耐心。经他之手,《诗刊》发表了很多诗人的代表作,无数新人的成名作,以及一些诗人的获奖作。尤可称道的,是他对业余作者所倾注的极大热情,对那些有基础和潜力的作者,每一份来稿、退稿他都登记造册,有一点儿进步,他都复信予以鼓励。这种对诗的挚爱,对作者的认真负责,对工作精益求精的敬业精神,良好的职业道德,成为编辑的楷模,我想,在就我所知的文学编辑中,也是为数不多的。故我在1981年调离《诗刊》之时,曾给常联系的作者写信或打电话,告诉他们以后可与燕生直接联系,因为他是让作者放心的编辑。
燕生对诗歌界的贡献,还在于他具体主持了五届被称为“诗坛黄埔军校”的“青春诗会”。如今已是大名鼎鼎的舒婷、王小妮、顾城、江河、叶延滨、杨牧、梁小斌等,都是上世纪80年代初首届青春诗会的成员,曾是燕生这位诗歌“教头”及班主任的学生。诚然,写诗不是能教出来的,但诗会的创造性氛围,以及作者与编者的真诚与相互理解,那种历史性的聚会,无疑是锦上添花。而燕生不辞辛苦,从论诗改稿到生活起居,无微不至地关怀乃至无话不谈地交流,让青年诗人感受到既是师长又是朋友的双重情义,继而是敬重和相知。燕生是个重情感而又喜欢热闹的人,历届青春诗会的参加者几乎都和他成了朋友,常常音讯不断,即使出国者也会打电话或写信来。他的家是常常请客吃饭的,所请的人多为青年诗人和业余作者,其时他必亲自下厨,做几个譬如糖醋排骨、虎皮扣肉、珍珠丸子、炸藕盒之类的拿手菜,随后捧出好酒来,与大家一醉方休。这样的聚会,我也常常参与,我甚至知道,他并不宽裕的住房还时有这样外来的客人留宿,可见他对诗人朋友的热情之深。
其实,燕生不仅是个好编辑,也是个好诗人。他80年代去西藏归来所写的一批“回旋曲”,曾让批评家雷达先生惊异,并写出了评论文章。他退休之初所写的组诗《散淡的闲云》,颇具诗性意义,短小、纯粹而又深刻,在《人民文学》发表之后颇受好评,并被选入多家选本。只是他诗笔较为吝啬,所写不多,大多的精力都献给了编辑事业,以致诗名被编名所掩。
就编辑工作而言,能动笔写东西并非坏事,一个写作上的高手更能敏感地领会作品的微妙处,删改作品大抵也不会把作品改坏;即使不写作品的编辑也应当是个好的评论家,这样才能更好地把握作品,看出作品的潜在意义来。燕生的《学诗十二忌》曾被多家刊物和电台转载及连播。他不告诉写作者如何写,只说明不应当怎样写,给人以启迪。那是他多年编辑经验和写作体验的总结和升华,和那些只有借来的空洞理论、与写作不沾边的文章相比,无疑是更加实际、更有操作性的文字。
如今,燕生已是“散淡的闲云”了,退休之后虽也时有诗歌活动,还不时收到作者来稿,他仍一如既往地回复或推荐,但他毕竟不必坐禅一样地上班看稿,于是乎他便纵情诗酒、长夜手谈,不时与诗友与昔日的弟子相聚。酒酣耳热之时,难免一吐块垒,消散胸中积郁;于长夜在棋枰上搏杀,不觉东方已明。或许是他真诚对人之故,朋友与一些往日的弟子也真诚对他,想和他喝酒,出书请他作序;舒婷也曾自己买票送给这位昔日的班主任,请他参加“舒婷诗歌朗诵会”……
于散淡之中,燕生并没有忘记诗歌。这本《上帝的粮食》就是他近年所写的关于诗人的随笔式的文字。这里有名噪一时的诗人鲜为人知的信息,有诗人独有的生存状态与坎坷命运的揭示,既是诸神的肖像,又是心灵的探微,其笔法直接晓畅,质朴而又传神,是一本带有纪念性以及对当代诗歌史作为史实佐证的作品。
燕生的又一部作品即将出版,写此小文予以祝贺。燕生是对中国当代诗歌做出贡献的人,对此,我也表达我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