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尽甘来喜彩莲(1)——素云一家

　　志湘、张平

　　1916年11月15日，在山东掖县后坡村的一间小茅屋内，寒冷的晨风中传来了婴儿落地时“哇”的哭声，一个小生命来到人世。她的出生并没有给父母带来什么喜悦，又多了一张要吃要喝的小嘴，小茅屋依旧被浓重的愁云笼罩着。因为在她之前已有两个女孩儿先她来到这个贫苦的农家。大女儿叫张素娥，就是后来蛮声评剧界的喜彩春。二女儿叫张素艳，按素字排行，父亲张太和为他取名叫张素云，她就是后来的评剧“四大名旦”之一、被称为“时代艺人”的喜彩莲。

　　素云的父母纯朴厚道，他们虽并不为素云的来临而喜悦，但也没有因为又得一女而沮丧懊恼。当时，在农村溺婴现象并不罕见。几千年封建传统势力视女孩是赔钱货。为生活所迫的贫苦农民常常把刚生下来的女婴放到尿盆里溺死。素云的父母虽然盼子心切，但对已经出生的三女儿还是很疼爱，根本不曾产生溺婴之想。这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悄声议论：“穷得叮当响，已经有两个小妮子，还不够，又添一个小丫头，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这日子怎么过?偏偏又是破屋遭雨，行船逆风。这一年春天，掖县大旱，天干地裂，寸草不生。为了活命，张太和只好携家带小，辞别故土家园，远走他乡，逃荒谋生。一家人颠沛流离，如漂泊的孤篷，几经辗转，流落到辽宁省安东。离开土地的农民要在城市落脚谋生，就得拼命地寻找生计。忠厚老实的张太和被小戏园子的老板相中了，总算谋到了一个卖票的营生。但单靠晚上在小戏园子卖票所得难养家小，这个厚道有力气的农民又在澡堂子谋到了搓澡的差事。一家人的生活才算有了着落。

　　素云的母亲张桂芬是个聪明美丽、勤劳能干的姑娘，她在乡下曾学过戏，专工文武老生，结婚前已经小有名气。十八岁嫁给张太和。婚后，这对夫妻恩恩爱爱，生儿育女，清贫厮守。没想到一场大旱，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轨迹。从农村来到城市，一切都变了，桂芬看到丈夫为家计日夜操劳，很是心疼，为了贴补家用，为了替丈夫分担生活的重担，她除了偶然打短工帮俑以外，还敛了些缝补浆洗的活计。聪明、能干而又好强的桂芬除了干这些妇女能干的活儿以外，晚上还要到戏园子里唱戏。挣个戏分来养家糊口。

　　母亲是女儿人生路上的第一位老师。小素云看到要强的母亲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来缝活，一直缝到黑，晚上又赶到戏园子去唱戏，到戏散了，母亲又赶回家里，坐到昏暗的小油灯旁边缝啊缝。常常是小素云一觉醒来，看到的仍是母亲在油灯下缝补的身影。

　　艰难困窘的生活往往使穷人家的姑娘早懂事。七岁，还是躲在娘怀里撒娇的年龄，可七岁的小素云已经懂得，妈妈要不这样没日没夜地干，一家人就难得温饱。她默默地对自己说：“素云呀素云，你快点长大吧，长大了就能挣点钱帮助家里了!”这是母亲的身影在女儿幼小的心田上播下了第一颗种子，它象一张照片伴彩莲终生。

　　在素云七岁这年，她的妈妈又给她生下了小弟弟福祥，相隔一年多，家里又添了小四妹。一下子又增加了两张要吃要喝的小嘴，生活更加艰难了。中午吃一顿玉米饼子和野菜，晚上就只能喝顿棒碴子粥了。贤惠的桂芬总是先尽丈夫和孩子吃，剩下多少自己再吃。过度的操劳，加之饥饿，使桂芬日渐消瘦、憔悴。

　　素云九岁时，可怜的小五妹又出生了。这是一个多雪而寒冷的冬天，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的冰溜子。刚刚分娩的母亲，身上没有御寒的衣裳，腹内空空无食，东北的“大烟泡”还不断地从窗棂、门缝里往里灌。桂芬拉了家里唯一的一条已经盖了十八年的破棉被，抱着小五妹犯愁。孩子的小脸蛋儿干瘦得象个小老头儿，一条分辨不清颜色的破布拼成的小薄被裹着孩子嶙嶙瘦骨。“嗳，孩子啊孩子，你怎么托生到我们这个穷家来了?这不是活受罪吗?……”桂芬在心里说。

　　七天过去了，桂芬还是没奶，吃上顿没下顿，饥肠辘辘的母亲哪来的奶水哺育这个小生命呢?没办法，只得用玉米面打成糨子，一口一口地往小五妹嘴里抹。七天的婴儿把玉米糨子吃了下去又吐了出来。孩子饿的嗷嗷哭，最后连哭的劲都没有了，张着小嘴干嚎，不出声。桂芬的心犹如刀割,不能眼见孩子活活饿死，得给她找一条活路。路又在哪儿呢?桂芬千思万想，无路可寻，最后横下一条心：“送人!给孩子寻条活路。”她想到了跟张太和一块儿在澡堂子干活的一个人，外号叫“张白毛”。“张白毛”这对老夫妻无儿无女，心地善良，盼子心切，把孩子给他们，虽是骨肉分离，犹如摘心割肺，但说不定能保住孩子的小命，强似这样活活饿死。想到这里，桂芬泪如雨下，细心的丈夫觉得妻子神情异样，他询问再三，桂芬才说出自己的想法。听到“把孩子送人”这几个字，张太和“咕咚”一声跪了下来，说：“是我这个当爹的无能，连累妻儿受苦，千万别让亲骨肉分离，再苦再累，拼着性命我们也得把小五妹拉扯大……”素娥、素云、福祥姐弟三人也一齐跪下，扑向母亲，他们哭着、说着：“妈妈，留下五妹吧!我们去要饭，求妈妈别把五妹送人了……”张太和这个不爱说不爱道的老实汉子，也哽咽着对妻子说：“你一定要把小五儿送人，我们爷儿几个就跪着不起来。”桂芬此刻如摘心般的疼痛，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她紧紧的搂着孩子，象是怕被人抱去一样，连连说：“起来，快起来，孩子不送人了，不送了……”她望着丈夫的脸，强忍着泪水，说了声：“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做妈的能舍得把孩子送人吗?我也狠不下这个心啊……”话没说完，桂芬捂着脸大哭起来。张太和安慰着刚刚分娩的妻子：“我知道，是这个世道不好，是穷逼的啊!……”“别说了，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要把孩子拉扯大，我们死要死在一起，活也要活在一起。是我不好，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们，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