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尽甘来喜彩莲(5)——又遭劫难

　　志湘、张平

　　挨饿受冻都能忍耐，谁想又有横祸飞来。

　　这天，夜戏散了以后，辛苦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赶忙收拾行头，各人找各人的角落，收拾铺盖，赶忙睡觉。外边，大风刮得干树枝子嘎巴嘎巴直响。就在这狂风呼啸的深夜，同乐戏院后台破旧的电线走火了。老板只顾赚钱，哪有什么防火设施。一场火灾，在劫难逃。风助火势，火助风威，越烧越猛。干了一天的活儿，晚上又翻、打、扑、跌地唱了半宿夜戏的评剧演员，此时睡得正香。熊熊烈焰，炙烤着沉睡的人们，当他们从梦中醒来时，只有自顾逃命一条路了。火海之中，哭声、喊声一片……彩春、彩莲听到呼喊声方才醒来，姐妹俩昏头昏脑，抱起小五妹，从窗户里跳了出来。她们到底年轻，腰腿灵活。出来后，彩莲发现妈妈还没跑出来，姐妹俩一块儿大喊：“妈，您快往外跑，等什么呀!”“我找小五妹。”桂芬说着，在屋里乱摸。她的眼睛本不好，加之火大烟浓，已经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小五妹我们抱出来了!”母亲听到小五妹已经不在屋里，她就赶紧往外跑。刚刚跑到门口，一团火迎面扑来，母亲被呛得一个趔趄，一根带火的椽子从房顶砸了下来。母亲眼睛不好，躲闪不及，被砸倒在火海之中。彩春见此情景，不顾一切冲入火海，把母亲背了出来。彩春顾不得自己被烧伤的手和脸，大声呼喊：“妈，妈，您醒醒……”彩莲也叫：“妈，您怎么样啦?哪儿疼，您说话呀!……”这时，李金顺、小月明、金菊花都围了上来。李金顺见彩春、彩莲拼命哭喊，桂芬就是不睁眼睛，她赶忙说：“别耽误了，快送医院!”彩春这才如梦方醒，她顾不得擦一把眼泪，背起母亲就往医院跑。到了医院门口，一个看门的矮胖子问：“怎么啦?”“戏园子着火了，被烧伤的。”矮胖子听到“戏园子”三个字，马上问：“有押金吗?”“要多少?”“一百块大洋!”“一百块?”彩春重复了一句。后台着火，连被子都没抢出来，又哪来的大洋呢?“我们是穷唱戏的，又遭了这场火灾，哪有一百块钱啊!”彩春说。“不交钱还想看病?”矮胖子翻着白眼，毫无商量的余地。李金顺、小月明、金菊花见此情景，赶忙掏兜，三个人把所有的钱全掏遍了，只凑出五十多块钱。李金顺对矮胖子说：“这五十块您先收下，我们这就回去凑钱。要紧的是先救人，我们一定凑足一百块大洋!”“不成，没有这个规矩。”矮胖子说。“先背着去急诊室，我这就回去弄钱。”李金顺不理矮胖子那一套，嘱咐着彩春。急诊室里一位好心的大夫给桂芬做了检查，准备等他们交足了钱就抢救。当李金顺凑足了一百块钱，气嘘嘘地跑回医院时，张桂芬已经奄奄一息。她强睁开一双无力地眼睛，看看彩莲，又看看彩春。彩春赶忙走上前，拉住母亲的手，说：“妈，您觉得怎么样?医生马上就给您看病!”张桂芬摇了摇头，说：“孩子，我不成了，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告诉你爸，要活下去，为了……”话没说完，张桂芬就闭上了眼睛。

　　彩莲真不相信，辛苦一生，敬重丈夫，疼儿爱女的母亲，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就这么突然地一撒手走了。她太爱她温柔、美丽、善良的母亲了。她发奋学戏，就是想让妈妈过上几天好日子。妈妈为儿为女，为这个家苦挣苦熬了一辈子，最后死得竟然这样的凄惨。妈妈不该死，要是有那一百块大洋，妈也许有救。就是因为穷，因为唱戏的没钱，被人看不起，因为……才耽误了呀!彩莲哭着、想着……这突然而来的打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她才十三岁，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还有四妹、五妹和小弟福祥，他们那么小，就没了妈妈，以后谁来疼他们呢?……

　　穷艺人穷得仗义，苦得同心。彩春、彩莲两个小姑娘只是哭，全然不懂料理后事。张太和又远在安东，还不知道音信，就是马上知道了，奔丧也来不及。人总不能这么搁着，还是入土为安，先买棺木、办理丧事重要。大家一声不响地凑钱，买了棺材和墓穴，装殓了死者。“元顺剧社”的同行们又一起送葬，把张桂芬的灵柩埋在了哈尔滨松花江北岸太阳岛上的积乐村。

　　丧事办完以后，他们又托人往安东给张太和捎去了口信儿，只说是桂芬病重，让他赶快来一趟。大家想得真细呀，他们担心张太和经不起突然丧妻这一晴空霹雳而发生意外，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双需要照顾的小儿女呢。

　　张太和做火车来到哈尔滨。彩春、彩莲姐妹俩早就等候在火车站了。彩莲到底年纪小，不能自持，一见到父亲，只说了声：“爸爸，您可来了……”就一头扑在张太和的怀里，痛哭起来。彩春小声说：“好妹妹，先别哭，爸爸刚下火车，一路上太累了……”她说不下去，哽咽起来。“你妈到底怎么样了?快领我去看看，光哭顶什么事?”张太和说。他心急似火，只想赶快见到妻子。“爸爸，您来晚了，看不见妈了，再也见不到妈了……”彩莲跺着脚大哭。“什么病?这么快?”张太和愣住了。“爸爸，您别问了。随我们先回去，喝口水、吃点东西，歇一会儿，我们再陪您去看妈吧!……”彩春强忍住心酸，劝说着。“傻孩子，这时候谁能吃得下喝得下呀!你，你，你妈她在哪?快，快……快领我去吧!……”张太和说着说着，身体软下来，坐在了地上，几次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爸爸，你不要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您要急坏了身子我们可怎么办?妈妈没有了，我们就全靠您了。您再有个好歹，可叫我们兄弟姐妹怎么活?……”彩春说着劝着，为父亲揉胸捶背，张太和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彩春、彩莲搀扶着父亲坐船来到江北，来到母亲的新坟前：远处有枯树败草，近处还残余着一些纸灰，那就是几天前姐妹俩给妈妈烧的纸钱。暮云低垂，寒风阵阵，倍添凄凉。张太和对着新坟鞠了三个躬，说：“桂芬，我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让你苦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因为穷，把你给逼死了……”

　　十三岁的彩莲心里掂量着爸爸的话。穷，穷，穷，就是因为穷，她从小挖野菜，拣煤核，受苦受累受气;因为穷，她走上了学戏这条路;现在因为穷，又使她过早地失去了妈妈;因为穷以后还会降临什么灾难，她不敢再想下去。从此，彩莲幼小的心灵上笼罩着一个可怕的鬼影子，这就是一个“穷”字。她太怕穷了，这使她爱惜每一分钱，有时近于吝啬。真正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并不小气，需要解囊相助的时候，她是决不会犹豫的。在她成名以后，频繁的演出把她弄得筋疲力尽，体力不支，她很需要休息几天。每逢这种时候，彩莲就拼命地多演几场戏，所得的钱她分文不取，连同自己的包银全部分给大家，以免因为自己的休息辍演给同行们造成生活上的困难。这样的事大家至今还是记忆犹新，赞扬她的人品好。

　　事隔一年，张太和也抑郁而死。彩莲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幼年丧父母是人生的一大不幸，一贫如洗的彩莲，仅有的一点父母之爱也被活生生地夺走了。这不幸就像千斤重锤，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到可怜的小彩莲头上。从此她与大姐为了幼小的弟、妹，姐妹俩不得不承担起全部生活的重负，踏上了艰辛的人生旅途，去拼，去闯，去寻求生存的路……多忧多难的童年就这么过早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