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在阳光医院的抢救室外,我抱住了你,拍了拍你的背。我能感觉到你的颤栗,刹那间我的眼泪流了出来。透过抢救室的门缝,模糊看见床上躺着一个插满管子的单薄的影子。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宝贝女儿——十五岁的萌萌。
三个星期过去了,今天早上,我再一次见到了你——我的好兄弟。看你重新回到学校,我长嘘一口气。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继续。只是,从今以后,你是一位被车祸夺走15岁爱女的父亲。
每一个人都祈求生活的幸福,每一个人渴望生命的平安,但灾难却偏偏猝不及防,不带商量,不带迂回;生命的消失果真如流星那样,一道亮光闪过,一切重归死寂。
我试图用力握住你的手,攥住你,盯着你,因为我和你一样无助。可是你的目光像软体动物的触角,不容我再次接触,立马受惊似地缩了回去。
我是班主任,你是我班的任课教师,而且我们同是崀山国际电影城的铁杆影迷。兄弟之间,原本不必如此隆重。你并不需要同情,开导也是如此不自量力。如果你不能将自己撑起,别人如何能够将你撑起;任何力量,都无法胜过自己内心的强大;任何慰藉,都比不上自己慢慢舔舐伤口。
今天我几次经过你的办公室,总见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同事们都不约而同地远离了你。当你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我能感觉到长长短短的目光顷刻聚集到你的身上,如无数失控的箭矢射向你。如果同情有重量,挂在你身上的目光早已将你拽倒在地,无力挣扎;如果哀伤会流淌,围在你四周的悲痛早已经将你没入深渊,万劫不复。
下午第六节是你的课,我站在教室外侧听了一会儿。教室内令人窒息地安静,同学们都屏住了呼吸,甚至无人附和着你的提问,大家好像都在使劲帮你按住一个秘密,刻意替你隐藏一份哀痛,其实大家都知道,那种悲怮已经一刀一刀地刻在了你的心里,每一次触碰,都会鲜血淋漓。
有人说“要是像以前那样每家有两个娃、三个娃就好了”,我认为这是个无比残忍的想法。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个冬日,我家三兄弟在田间玩耍,几头牛在斗架,狼奔突兀之间踩着了我,我嚎啕大哭,妈妈嚎叫着趟着泥水赶过来。从那时候起,我知道,每一位母亲的想法都一样,娃儿再多,也舍不得给牛踩死。
唯一的女儿没了,生活宛如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闹、忙碌、紧张、困顿、压抑、隐忍,连同它们所换来的那种叫天伦之乐的美好,一并消失了。生命失去了所有,永远坠落了黑暗。
失去父母的孩子可以自己慢慢长大,失去孩子的父母谁来陪伴他们慢慢变老?
好兄弟,我们一起把日子熬下去吧!跟过去告别,跟萌萌告别。“失独者”之痛,绝非只是个体之痛,而是社会共同之殇。但愿你的哀伤犹如阳光追赶的影子,一点点地化为无形。
不久前的一天,从学校回家途中,在建设银行前面的坪地里,我碰到了同学李。3年前,他15岁的儿子溺水身亡。如今,他又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女儿。街上突然一声喇叭,吓着了不远处的小天使,待她回过神来,咧咧小嘴,似哭似笑,尖叫一声爸爸,蹒跚着朝我们扑过来。我的同学蹲下身子,展开双臂,使劲抱住了他的小天使,好似抱住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