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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周年祭

来源: 发表人: 2023-07-11 浏览量:9762

  不知不觉父亲离开我们已一周年了,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思念着他。回想一年前此刻我犹如晴空霹雳,悲痛欲绝而泪如泉涌,至今我内心深处仍无法接受他离去的事实。去年初为他操办80大寿时,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会等到我退休,怎会如此之快?况且并未得绝症,我一直以为他肯定能康复的故未有任何心里准备,不然当初毕业时我一定会选择回沪就业。……我一同事曾多次劝我,斯人已去,应尽快走出阴影,主要面对今后的生活。我也深知其道理,但仍难以释怀。父亲于我实是一精神支撑。我们之间一直都有思想交流,每当遇重大问题而犹豫不决时总回想到寻求父亲的帮助,即使大学里的事情他并不懂,我也以尽量简化描述让其帮我做决定,甚至犹如扔硬币般。反之我的意见一般少有人理会,但父亲却总能认真听取。直至今日我有时在思考时仍会迷糊突然想告知父亲一些事情,可又一想他已不在了,不免又伤感起来。

  回忆起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禁不住泪眼婆娑,他的身影时常会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他对我们很少苛责更不打骂但也不娇惯,总是循循善诱,不似大多数家长要求子女有出息能争气或听话孝顺等等,而他却更多的重视独立精神的培养,只求能自立自强。他常说14岁(虚岁)就出来学徒完全自立,从未拿家里一样东西,我们也应效仿。实际上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他既不会强迫或阻止你做任何事,也不会为你而去托人找关系,在这个拼爹的时代或许有人会认为不合潮流但我以为父亲的教育理念至今仍是先进和超前的,而今我们弟兄走着不同的人生轨迹就说明了一切。记得我的一位堂姐因儿子学习不好而大伤脑筋时,父亲曾让三叔转告不要纠结于此,应让孩子自由发展,读书并非唯一出路,我本劳苦之家,劳动最为光荣。父亲几乎从不在人前夸赞自己的孩子,但也绝非冷漠之人,对我们实是怜爱有加,对我尤为偏爱,无论上学还是工作都事事关心处处指教。记得当年生病住院时,每天都送餐熬药,照顾周全……。每次离家他总要坚持送我车站,舔犊之情溢于言表。病重之后,他有时已认不得人,但却仍在惦记于我。然因身处异地,无法时常侍奉在侧,弥留之际更无从诀别,此等遗憾怎不令人唏嘘。

  除了伤感更多的是愧疚。昨天去买祭品,老板娘说父亲有怨气,虽是为做生意,但或许有些在理。春节前夕父亲一位深交多年的好友得知父亲去世后来到家中探望,期间曾泣不成声云:年轻时父亲生活比他好,年老却不如他并毫不留情面地指责我们子女不争气。当时我并未生气相反更感内疚。毕业后因留校未果长达一年多未落实工作,此事给老人带来很大的心里负担。那一年居委组织免费体检父亲因心情不好而拒绝了,此事为以后的病重和去世留下了隐患。有好事者尤那些孩子学习不好的,在我上学时就曾有不少风言风语,如今更犹如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似找到了心理平衡点不断以此说事,我竟成了笑柄,或新一轮读书无用论的最佳注脚。好在后来我还是找到了在众人眼里虽不算很好但还算体面的工作,但此时距离父亲的离世已不足一年。而此话题却一直延续至今,不久前一位世交好友来访,席间曾炫耀其妻退休工资加打工2份收入总和多于我,并说我十年书白读了(此种比较纯属悖论,乃酸葡萄心理发作)。我则反唇相讥说我一堂弟做装修瓦工,年入10余万又如何,因我深知在其内心深处自视其社会评价和地位要高于农民工。不过说实话这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内心并无底气且有违我的理念,我一向反感于等级观念和官本位思想,而今却拿其作反制武器,实在滑稽。如今在前任领导的推动下,新一轮脑体倒挂正在发酵。(记得毕业前夕,前任总理曾视察母校,期间有学生代表反映博士生待遇低,他竟说是人民养活你们,还没贡献怎可谈待遇,当晚学校BBS就有人发帖,指总理此言差矣,是父母养活我们,’人民’在剥削我们。)不过对此我倒是很坦然,毕竟我是苦力的儿子而且我本身也是苦力。事实上在德国,高级技师和大学教授具相当的地位和收入,然我们中国则受几千年儒家学而优则仕的毒害较深。

  回顾父亲的一生,虽谈不上传奇,也无耀眼的光芒,更无显赫的家世,平平淡淡却充满智慧和责任,可称得上是光荣而勤劳的一生,他的品格一直是吾辈楷模。14岁那年(虚岁,1946年)祖父病故,家中顿时陷入困境,此时年幼的父亲毅然挑起了复兴全家的重任。当时祖母念及其尚幼并不舍得,但父亲坚持说服祖母后在新年前跟随堂姑离开家乡去上海学徒,此后翻开了家族历史的新篇章。

  说起我的家乡不得不提沙地人的概念。在长江口两岸居住着一支相对独特的民系自称沙地人,他们以崇明岛为中心,说着一样的方言有着相同的文化习俗却分布在不同的行政区划内并与周边的邻居有着明显的不同。所谓沙地是指由长江泥沙淤积而新涨成的滩地,包括崇明岛、海门、启东、张家港、宝山、浦东、奉贤等地的沿江沿海地区以及在清末状元张謇带动下前往开垦的苏北沿海滩涂地区,其上的居民多为来自江南的垦荒者,他们不断的开疆辟土,又承受着坍塌和淹没的风险,在与大自然的博弈中求得生存和发展,因此与生俱来具有开拓和进取的勇气。曾有日本学者对这一民系做过专门研究并出了专著,晚清名士龚自珍也有相关论述。

  我们家族曾定居于长江口外的横沙岛,但1904年农历八月初四的一场大水却吞噬了全家20多口人的生命。仅祖父与他的祖母及1个叔叔和1个堂兄4人因在其祖母老家而幸免于难,那年祖父年方9岁。据传我家祖上原为书香门第但一直人丁单薄,有位先祖是个秀才,他选陵墓时,曾有风水先生问及是要子孙官运亨通还是人丁兴旺,他答要人丁兴旺。从此家道中落,更有一场官司而至衰败,但人丁却开始兴旺起来且多为男丁。其实据考我们这支并非陈氏嫡裔,乃这位陈秀才所抱养子之后,原本应姓黄或王(吴语中王黄不分)。当年祖父病重时曾有族人欲收养三叔,族中长老以非陈家血脉为由而劝阻。

  祖父作为一孤儿在逆境中成长。16岁便去一镇上茶馆店当伙计。一干十余年,按当时风俗早过谈婚论嫁年龄,但因贫寒一直未成家立业直到曾外祖父的出现。曾外祖父是一位十足的浪荡子,曾有2房妻子还在外沾花若草,吃喝嫖赌。家中良田也被他变卖许多。曾有一次和寡嫂争执竟把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儿活活摔死。曾多次因赌钱输了而向祖父借债。有一天他突然和祖父说他把二女儿许给他。此时祖母百般不愿,嫌祖父年龄偏大且家境也惨,但曾祖父说,年龄大才知疼你,且上无公婆压制,祖父又勤劳厚道,嫁过去一定会有好日子过。婚后也确如曾外祖父所预言相当和美。祖父也确是一老实本分之徒,早年与他一样去茶馆店打工的叔公(祖父堂兄),数年后就成为当地相当玩得转的角色,还曾出任过伪保长。但祖父依旧以劳作为生辛苦勤劳。30年代曾到上海打工,后因813抗战回乡。期间曾因不认字而走错道竟没赶上吃饭。所以此后再穷他也坚持让家中男丁至少读1、2年书,以便能简单识文断字而不至走冤枉路。回乡后他又去海边滩涂开垦新地但终因伤寒症而不治。

  父亲便是在此等家庭环境中生长,不可避免留下许多烙印。父亲一生都是勤俭持家,努力工作,极具责任感与亲和力及凝聚力。早在学徒时期,父亲就把为数很少的月规钱(零花钱主要用于理发、买肥皂之类的一般都不够用)积攒起来,有一年家乡遭灾,正是青黄不接时,家中几已断炊,某天大伯和三叔把自己扎的扫帚拿到集镇上去卖却并无人买,正在失望时无意中大伯在镇公所看到了一封父亲写的家信,拆开一看内中夹有一张大钞,于是一下转忧为喜,立刻买了米和油回家,祖母纳闷扫帚并未卖出哪来钱买米和油,三叔高兴地说二哥寄钱回来了。

  我一直很后悔没把父亲的悼词抄下来,父亲一生虽没有大起大落惊心动魄,却也经风见雨起伏跌宕。在学徒后期由于伤寒而回乡休养数月,其时正值蒋经国在上海打虎并发身份证,父亲因养病而错过了领身份证。临解放时,国民党疯狂抓壮丁,父亲因无身份证极易被抓,不得不再次返乡。彼时浦东已解放,浦江两岸对打的炮火在晚间虽煞似好看,但对在其下航行的船舶而言却绝无半点浪漫而是充满危险。船至吴淞口火力更是密集根本无法前行,只能停在炮火下等待。所幸不久贴在一艘去舟山的大船后面而冲出入海并在海上绕了很大一圈共3天3夜方到家乡港口。期间所带食品基本吃完,一同回乡的一位工友只好把其姑母托他带给其祖母的十斤白稻米(一种上等稻米)贡献出来,并有船工捕鱼佐餐。上岸后又经严格审查方准离开。但此后一路却行进困难,因不断有人拦住甚至留宿以打听上海战事,到家时又经历了一天一夜。

  上海解放后父亲再次回厂上班,此时市面萧条工头建议老板辞退,但老板最终还是留下了父亲。很快生意就好起来,不久父亲也满师了,从此翻开新的一页。解放后由于出身贫苦受到重视和培养,先是工会,后入团、入党,并送团校学习。与此同时经人介绍与母亲相识并结婚生子,从此个人生活也越来越美满。期间还曾介绍多位亲友入厂工作。1963年父亲被评为市级先进工作者,并于次年被提干,先后在两家小厂担任支部书记直至文革。文革开始后父亲便被靠边站,待混乱高峰结束(九大后)又作为可能进入三结合领导班子的对象而被派往陕西作为支内先遣人员,当时正是三线建设的后期。随后又率全家迁居与此,但婉拒了进领导班子的要求而是作为一名工艺员从事技术工作直到退休,退休后又先后被几家乡镇企业返聘。工作期间几乎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即使二次退休后在里弄里也是党员积极分子。父亲一生勤俭克己,却总是宽以待人、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因此无论在家族亲友还是在同事朋友中都具很高的威信,似乎有点领袖气质不管到哪一般都会成为中心。父亲还非常勤快,总喜欢动动摸摸,修修补补,各式各样都会做,家中的橱柜相当一部分都是他的各式工具。这些品质极其可贵也应传承,只可惜我们弟兄三人无一可及。更令人惭愧的是父亲晚年并未如其许多同龄人那样安享生活及天伦之乐,而一直在为我们兄弟俩操心。

  值得欣慰的是在他最后走得还是很安详而有尊严的。他病重后脑筋已糊涂,生活也完全不能自理且大小便失禁,我们举家在母亲带领下全力以赴,不离不弃。长达9个月期间,我们吸取了当年姑母受护工虐待的教训坚持不用护工,总是亲力亲为、轮流值守并无一般长病床前无孝子的特征,而是以极大的耐心不惧脏累尽心尽力,经常会厚着脸皮向护士讨要额外的换洗被褥,却从未有半点埋怨更没说过一句重话。此举曾深得周围病友们的称道,尤其大哥每天下班后就直奔医院陪夜,有一次大嫂生病要其陪伴去医院,他却让她另找他人,说这里离不开,此事被临床病友多次提及并以此为例教训其子。对比之下有一病友其子女每天都拎着大包小包看望,但某天病情恶化需家属陪护时,他们却找了一个连病人都不认识的不相干者陪侍。为此人们纷纷议论云,真正的孝顺并非节假日买些礼品,而体现在非常时期和终极关怀上。病友们的褒扬有些偏颇,我更是受之有愧,因父亲最疼爱我,而我因在外地在其最需要时却侍奉最少。此外,我们所做的一切盖源于父母的言传身教,他们当初在对待老人问题上也曾受到交口称赞。

  父亲还是一个淡泊名利之人。前述文革后期曾派他作为支内先遣人员实有意要将其结合进三结合领导班子,被父亲婉拒了。后文革结束,他的老领导官复原职,曾多次找他谈话要他复出均遭婉拒,当时还有人评论这年头怎么还有不想做头的。这种超脱也深刻地影响了我。作为本单位引进的第一个博士,领导曾相当重视。当初招聘面试时,人事处长就和系主任讲,进来后要当学科带头人,以后系领导专门就此找我谈话被我婉拒了。为此一个要好的师弟(他一直在帮我积极准备职称升迁事宜甚为感激)曾责怪我不通情理。但他哪知我和他之间的理念差异,想当初我满怀雄心壮志时,何曾把这些小恩小惠,微不足道的虚荣实利放在眼里;如今理想受挫,特别是父亲离世后的幡然顿悟,更视这些身外之物若粪土,岂可效人低头弯腰而走仕途经济之道。说我迂腐也罢,假清高也可,甚至怪异都行,概一笑置之,还是那句俗语:走自己的路,让人说去吧。在我的QQ签名档里,我写下了“认认真真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的座右铭,这是套用电影《舞台姐妹》的台词,我深受影片主角原型-越剧大师袁雪芬事迹的启发,当年她在十里洋场以吃素为名排除了各种势力干扰。而今处在酒文化盛行的北方地区,更要以清醒的头脑保持一份淡定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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