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之间
朋友、熟人见面,免不了嘘寒问暖,招呼一下。时下,有一种招呼既普遍又特别:年轻人见了,会问“你进了吗?”“进步了吗?”年长者谋面,会问“你退了吗?”“退下了吗?”“退休了吗?”一进一退,经纬分明。在这里,“进”是进职、进薪,升官发财;而所谓“退”,是离任、退居二线,是退休赋闲,进、退之中隐含的多是仕途的起落和金钱利益的得失。这折射出我们这个社会虽新潮却古老,改革开放的社会转型期,人们脚步更快,思想更活,人心也愈见浮躁;而官本位、“人为财死”的旧观念,却源远流长至今不衰。然而,这频繁现身在文字、口语中的“进”、“退”二字,显然富有更加广阔的含义,甚至深蕴着奥妙的禅意,值得一说。
“进”与“退”这对反义词,自古就被垂青。中国成语里含“进”“退”二字的,大概上百。从古至今,国人都是很知进退、重进退的。
让我略举成语:
进退可度,同“进退有度”
指前进后退,动作均合法度。
进与退,是相对概念,无退则无所谓进,反之,亦然。“进”就正确,“退”就错误?“进”则好,“退”则糟吗?这可不一定!战争时期敌强我弱而强行大举进攻、占领城市,这种进是冒进,必然付出血的代价!游击战中,不怕打破坛坛罐罐,暂时退避三舍,却扩大了根据地,为胜利创造了条件。经济建设搞大跃进、高速度、多快好省,结果欲速不达,不进反退。
现实中,许多进进退退的事,颇费思量。改革开放中,进退亦是常规。工业区、房地产要进,耕地不免会退,要保护环境,退耕还林,农田会退;要可持续发展,某些项目理所当然该退!
国际关系中,朝鲜、伊朗在核问题上,以小斗大、以弱敌强,时进时退,退中有进,进中有退,进进退退,让人眼花缭乱,其进退之术堪称精湛!
进与不进,进多进少,退还不退,退多退少,都得视实际情况而定,都得按照客观规律办事。只要“动作均合法度”,无分进退,总是相宜的。
以退为进
誉满华夏而今又走向世界的孔子,原本是热衷于仕途的,他有一腔的报国热血,但因为他的理论与当时礼坏乐崩的春秋时代相悖,最高统治者对于他始终只是敬而远之、若即若离。孔子自觉入朝做官凶多吉少。于是,他退而修书,从事高尚的教育事业,结果成绩斐然,大大成就了自己。看来,孔子是因退而进。
南昌起义失败后,起义军退守井岗山,红色根据地引出薪火燎原;举世瞩目的二万五千里长征,是壮丽的革命力量的大撤退大转移,历史表明,它退出了一个崭新天地,退出了一个红色江山,这是古今中外“以退为进”换取最大成功的经典案例。
有句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里,退就是忍耐,忍耐是一帖平复痛苦创伤的良药。忍耐和坚持本身就是痛苦的,但它能逐渐给你带来疗效。忍耐可以避免纠纷,可以弥合矛盾,可以使社会变得更加和谐,所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也是一种以退为进吧!常常是,退则是进,退了再进,进了再退,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许多事情,都须如此。
进中有退
进,历史的车轮不停前进,永远地向着前方飞快驶去。从猿到人,从原始人到现代文明人,眨眼间一晃而过。退,也相随而来,旧的生产力、生产关系、陈旧观念,被历史的车轮无情地一辗而过。进步的、新颖的东西,代替了落后的、陈旧的东西!有进有退,历史就是这样前进着。人类文明在新旧结合,相互弥补中不断发展完善。进退在这里亲如一家,水乳交融。
人生下来,不断成长,其实是向在死前进。对死的进,表明生的时日、机会在减少,所以对生就是退了。我们告别童年告别昨天,不断成熟起来,是进,但是童真童趣、纯真坦白,也渐渐迷失,这难道不是进中有退?
有时候,在我们审视历史、审视社会的时候,只看见了进步的、新生的那一面,而忽视了不该丧失而丧失的那些东西,这是我们认识上的偏颇。
进退有据,进退失据
宋代名士范仲庵先生在其传世名作《岳阳楼记》中,曾慷慨抒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这里,人个进退完全服从于忧国忧民的理想情操,或者说,忧国忧民乃是作者个人进退的凭据。
还有一则轶闻,说左宗棠酷爱下棋,少有敌手。一天他微服出访,在街上遇见一位摆棋阵老人,招牌上写着:“天下第一棋手”。左宗棠便去挑战。谁知道老人竟不堪一击,左宗棠便叫人拆掉了招牌。尔后,当左宗棠从新疆平乱归来,看见老人还在街头摆着棋阵,招牌也仍然高挂着,心里不快便又去与老人对弈,结果盘盘皆输,次日再战几局,仍是告负。左宗棠很是奇怪,惊问原因。老人笑答:“上次,我知道你是即将奔赴新疆平乱的左公,为了使你树立平乱立功的自信心,所以让你狂赢。而今已是凯旋,我就不必客气了。”左宗棠听了十分叹服。老人是弈坛高手,也是心理大师,有傲骨而无傲气,其退其进,皆是进退有据,见机而为。老人家妙不可言的进退智慧,不能不令我们点头叹服。
动物都有御敌的本领。刺猬遇事有竖刺的一招,而狐狸应付敌人却随机应变,活用进退之道,游刃有余。世上有两种人,一是刺猬,一是狐狸。芸芸众生中,为人处世如刺猬者屡见不鲜,他们不审时度势,一味猛进、硬拼,多少人得理不饶人而穷追猛打,多少人有了单相思就强加于人,又有多少烂尾楼房在风雨中飘飘摇摇,多少盲目跟风圈占良田的开发区荒草萋萋,多少“钱途无量者”在“前腐后继”贪婪攫取……他们都因进退失据,而无法逃脱跌入深渊的失败命运。现实生活中,进与退的智慧,值得我们细细思量。
能进能退
这是一个近些年很时髦的词汇,它仍然与官本位沾亲带故。但是,一旦把它与“能上能下”连在一起使用,其形象就会立刻崇高起来。这既是时下用人的一项英明的既定政策,官场的一道新风景,也展示出个中角色的境界。
有些人把“进”仅仅看成是争取更多利益,攫取更大权力;把“退”仅仅看成是被迫地放弃,看成是时运不济。因而,只企求进而不甘心退。如果这样看待进退,变“能进能退”为“有进无退”,这就势必成为一种争夺。争夺而合理合法合度,那也可以给它一个漂亮的名字,叫做竞争,如果是私欲旺盛,权钱交易,尔虞我诈,不择手段,那就将演变成为一种人生或社会的悲剧。
不进则退
这进退的攻防是会相互转换的。“围城”是活生生、血淋淋的进退转换大战。恋爱围城,爱得辛苦,死去活来,方才攻城掠地,进入婚姻家庭;而时过境迁,爱的热情随风飘去,就会苦苦挣扎,从城里挣脱出来。
这进退会也是相对而言的。你站着不动,好像并不退,但是别人、别的事物前进了,你就相对落后——退了。说“读书学习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言之有理。
出处进退
这个词本意指出仕或隐退。宋代王安石《祭欧阳文忠公文》:“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处进退,又庶乎英魄灵气,不随异物腐散,而长在乎箕山之侧与颖水之湄。”“出世”与“入世”,是古代文人的政治性格和自然性格使然,不管文人在生命的旅途中是劳苦奔波,还是疲于奔命;也不管文人在他们的人生旅途中是悠闲自得还是沾沾自喜,他们都懂得需要把握好进与退的分寸,懂得如何把握好得与失的尺度。“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彰显出古代文人进与退的智慧和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