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拿什么来爱你

        我知道这么多年来，父爱一直伴随着我。只是父亲的爱含蓄而深沉，用心良苦。当真正读懂父亲时，我已整整30岁了。

       记忆中父亲中等身材，微黑的皮肤，瘦削的脸庞，浓浓眉宇间一双深邃的眼睛透露着睿智与深沉。应该说，父亲的一生就是一部苦难史。他7岁那年，我的爷爷与连队的战友一起夜袭鬼子据点，不幸胸口中了枪，倒在血泊之中，连句话也没有留下。从此苦命的奶奶带着父亲及他的兄弟们东躲西藏，靠乞讨过日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16岁那年，坚强的奶奶狠了狠心送父亲参了军。在部队里，父亲勤奋好学，后来考取了南京黄埔军校，进修外国语专业（时任校长罗瑞卿）。我见过父亲那时的照片，穿着军装，英俊、威武、帅气。毕业后，他在南京军区情报部机要科任职，负责侦听敌台工作。因而他具备相当熟稔的接收、破译无线电波的明码、暗码的特殊军事才能。记得父亲曾教过我这方面的知识，可惜我那时太小，根本记不住这些复杂的东西。

        文革时，父亲被迫从部队转业回到广阔天地从事农业生产。从英姿飒爽的军官沦为朴实无华的农民，他的心理落差应是何其大啊，所以常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苦闷。好在后来，他及时调整了心态，能够坦然面对人生中的沉浮。在这期间，他因一心为公，劳动卖力，做活精细，得到了广大村民的认可，曾被选为“十八个公社贫民代表”进京观看毛主席家史。在当时成分论盛行、红色浪潮席卷全国的年代，这可是一个无上的荣光唷！

     “四人帮”被打倒后，77年恢复高考政策，由于缺少外语教师，乡党委书记亲自出面，聘请父亲担任专职外语教师，工资由乡政府专门拨付。于是父亲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民办教师。那时我的家庭境况极其困窘，姊妹五个年龄尚小且三个读书。家中近三十亩农田，全靠父母二人玩命播种收割。父亲经常在凌晨鸡未叫时，扛着犁耙，吆喝着老牛，借着微弱的星光到离家几里路的田间辛苦劳作。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到牛背时，筋疲力尽的父亲刚犂完一块田地又要匆忙的往家赶。简单洗漱后，为了不耽误学生们上课，有时连裤脚上的泥巴都顾不得刷洗，就拿着山芋或窝窝头，边吃边往学校奔去。放学后，他又急匆匆赶回家，草草的扒完几口饭后直奔田头。那时劳动条件相当低下，收割运送全靠人力。当那一担担沉甸甸的稻把子从田间经过肩膀运到打谷场时，父亲早已累的大汗淋漓，衣裤湿漉漉的。他的两肩时常被扁担磨得脱皮、红肿、紫血瘀积，一碰就疼痛如割。但父亲依然咬紧牙关，从不抱怨。唉，这些烙在记忆中的残酷碎片是笨嘴拙舌的我无法用言语表述完整、清楚的。生活的艰辛早已把父亲的英姿湮灭，他的命运一直与苦难相连，他的一生总是与时间赛跑。

       在家庭中，父亲是擎天柱，吃苦耐劳，任劳任怨；而在学校里，父亲是教学骨干，兢兢业业，从不懈怠。

       80年代，县教育局经常对全县30多所中学教学成绩进行考核。父亲担任英语教研组长、毕业班把关教师，在校他总是深钻教材，耐心辅导学生。因此他所带的班级几乎年年获奖。从我记事起，老家土屋墙壁上贴满了奖状。那都是父亲辛苦教学的回报与见证。父亲在教育教学工作中常对青年教师进行传、帮、带，并能与时俱进，努力尝试教改，因而同事们都很敬重他，亲切称呼他为“杨老帅”。父亲也乐呵呵的接受这一美誉。

       但父亲在家相当严肃，常不苟言笑。他对子女教育非常严格。我们都很怕他，在学习上从不敢偷懒。在他不倦的教诲、默默地影响下，我兄弟三人也很争气，经过努力奋斗，最终都成为了像他一样的教育工作者。看到我们都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父亲才渐露笑容，有时还会和我们说说笑话，聊聊以往当兵时的趣事。我才了解这位貌似古板的老人年轻时的生活是如此的丰富多彩，我才深深体会到以往他不苟言笑的良苦用心。可惜，工作后，我一直都很忙，忙着恋爱结婚，忙着自己的所谓事业，很难看一看父亲渐渐老去的面容。我只知道父亲是这个世上最孤独的人，他不擅长表达感情，这是我们男人的共同悲哀。

        印象里，父亲生活超级节俭，从来没有为自己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可能他在那个年代经历了太多的磨难，饱尝过太多的辛酸，因此勤俭的习惯是他一生的作风。记得我上班后，有一次教育局抽调我去县城批阅中考试卷补助了400元钱。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给他买了件黑色T恤衫。父亲穿上后显得精神抖擞。他满心欢喜，激动不已。但后来听说花了186元，硬让我拿去退。在母亲的极力劝说下，他才勉强收下。但他却舍不得穿，只在节假日或有纪念的日子才穿。

       03年，父亲转正后因工作需要从罗塘中学调到罗塘中心小学任会计。其间，原单位领导前去看望他并带去一个好消息：小儿子因为工作出色被评为县级优秀班主任。那天中午，在饭店一向不善饮酒的父亲居然喝多了。回家后他高兴地嚷着让母亲再炒几样小菜，一定要和我——他的小儿子一起再喝两杯。我的鼻子直发酸！我知道他总是以我为荣，而我也总是尽力以一种能够使他骄傲的方式活着。因为一直以来，父亲都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勇气来源。

       曾有算命先生说过父亲的命运像老南瓜，应该越老越甜。是呀，我也曾这样想的。因为到了04年底，连我这个最小的儿子也结婚安家了。父亲已经儿孙满堂，到了应该享清福的时候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教师体检中，父亲竟意外的被查出得了不治之症。可恶的老天，我诅咒你！他一辈子从不抽烟，竟然得了可怕的肺癌，而且查出时已是晚期！可恨的老天，你怎忍心把这该死的病魔降临到如此苦命、如此善良的老人身上！三个月里，我眼看着他慢慢的憔悴，特殊治疗对他不起作用，他终于连一碗粥也喝不下去了。到了后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弱，并且癌症病人最害怕的疼痛症状越来越频繁的发作。被疼痛折磨的他整夜睡不着，辗转反侧。但他凭借着军人特有的顽强毅力，强忍着剧痛，从不哼一声。我恨不得代他受苦，替他受痛。在这三个月，我与妻子及兄嫂们尽心尽力伺候他。我与父亲聊了很多话题，有幸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感觉他就是苦难的化身，又好似菩萨转世。幸好有这三个月，让我或多或少弥补了一点儿遗憾。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用含糊不清的语句及简单的手势来交代后事。但他头脑异常清醒，每件事都安排的妥当、周到。去世的那天早晨，天气异常晴朗，整个村庄都映照在朝霞里。天空显得肃穆、宁静而高远。田埂上飘来阵阵野花的幽香，鸟儿在村庄上空自由飞翔 ，时而发出声声清脆的鸣叫。在这美景中，父亲平静的走了，带着贫穷与艰辛，带着对全家的依恋、对事业的美好期盼，走向了另一个神秘的世界。

       那一年他64岁，我30岁。

        父亲走了，虽然没给我留下像样的遗产，但却给予我一笔受用一生的精神财富。可以这样说，在我身上所具备的忠实厚道、吃苦耐劳、勤俭敬业、信守承诺、以诚待人等优良的品质完全秉承了父亲的品性。

        现在父亲离我而去已整整四年了。如今，生活愈加美好就让我愈加想念从未享过一天福的父亲。当我有能力想报答他老人家的时候却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想，对于子女来说，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眼泪，一滴滴的从我的脸颊流下，打在手中的相框上。满心的遗憾只能化作永恒的祝福：

       愿伟大的父亲在天国里永远幸福！Happy every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