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的农村,如何办理死者的后事,有一套固定的程序。虽然这程序由不同的“支客师”决定着,但却大同小异:几个重要的仪式也罢、过程也罢是必不可少的。
哭丧,也是必不可少的内容之一。
死者从故去那天到“坐夜”后“上坡”,一般都要在家里停放几天:供死者的亲朋好友从远方赶来表达自己的悲痛和哀悼,供孝家准备“坐夜”所需的一切,供“阴阳先生”(看坟地的风水大师)选择阴宅(坟的书面称谓,也就是死者在阴间住的房子)和出殡的日期。
那时,基本上没有放音机,有一种叫留音机的东西,也只是公社的广播站里才有,家在农村的一般人是没法享用的;更没有现在随年可见的VCD、DVD之类的东西。为了让丧礼保持那份悲伤和痛苦,必须得有表达悲伤和痛苦有载体。现在,这些载体是从VCD、DVD之类的东西里放出的低沉悲伤的哀乐;在那时,则是哭丧者高一声、低一声,深一句、浅一句,长一段、短一段的哭声。
哭丧,就是在死者灵前“哭”着表达生者对死者“丧”失生命的痛苦。哭丧者,肯定是个女性(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在表达悲伤、痛苦时,我们的传统总是选择女性),肯定是个比较会表达悲伤和痛苦的女性,肯定是个能通过自己的表达感染别人的女性。
哭丧者一般都夜里,在坐堂锣鼓(丧家自请的从死者故去到死者“上坡”时都一直在丧家的一“泼”鼓锣)停下的时候开始她的哭丧。哭丧总是以一声尖锐得要刺破耳、高亢得要嘶裂喉、悠长得要拖闭气的对死者的呼叫开始,那一声呼叫在静寂的夜里是那样的凄厉、那样的惨然,令听者动容,令胆小者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抖……接着,就应该是一阵没有言语的哭嚎,哭得伤痛欲绝,哭得涕泪滂沱,哭得地动山摇,哭得天昏地暗,哭得你鼻子发酸,哭得你眼眶发涩,哭得你心里象塞了石头,哭得你背脊象浸了凉水;那哭声时而高亢直升云端,时而低沉降到谷底,时而婉转百回发着一阵阵颤音,时而一泻千里如咆哮的江水,时而在孝家的屋里萦绕,时而在山野田林河边飘飞……再下来,就是边哭边述说了,述说的是死者的生活,述说的是死者的生命,述说的是对死者的崇敬,述说有的是对死者故去的痛心;那述说里满是回忆,那述说里全是关切,那述说里总是好事,那述说里也时不时地插入对死者过早故去的抱怨……
哭丧者哭着、述说着,把亲人对死者的怀念,对死者故去的痛苦的悲伤,把再也见不到死者的悲切和惋惜,一一表达出来,全部释放出来。
这也许算是一种特殊的哀悼方式吧!
第一次见到哭丧者,我总以为她是死者的什么亲戚。不然怎么会那么痛苦,怎么会那样凄凉,怎么会对死者的生活、生命了解得那么详细,怎么会对死者知道得那么多。但多去过几次这样的地方,我就会发现,那哭丧者每次都是那几个人。
原来,哭丧者虽然不是职业的,但却是专业的。
哭丧是有技艺要求的,哭丧者一般都能断断续续地哭上一两个钟头,哭的腔调、述说的内容很少重复。哭丧也是有感染力的,听着她哭、听着她述说,在旁边的人们特别是女人们就会不自然地掉眼泪、抺眼睛,就是男人们也会低低地叹息。
哭丧应该是一门艺术,是表达失去亲人悲伤和痛苦,是传达悼念的情感和信息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