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妈妈:
按照民族的习俗,今天是您百天纪念日。由于远隔千里,我不能在今日去您的墓地祭扫,只能等到暑假与我的女儿您的外孙女一同去补祭了。现在想想真很后悔,我应该将您的骨灰收一部分放在自己的身边。今天我只能在这里写一篇悼文来纪念您了。
妈妈,生于地主家庭,本来可以享受殷实的生活和正规的教育,但是您生逢乱世,一场土地改革,不仅使您所在的大家族财富化为乌有,而且暴民们的胡作非为使您每日生活在惶恐之中,家里的成年男性全被关进暴民的私牢,忍受他们的酷刑。女性不敢出家门,只能让仅仅十来岁的您出去为全家二十多口人讨饭,使您过早地尝到了生活的艰辛与无奈。但您在晚年与我们谈起这些时,总是很乐观而且感慨地回忆起当初能给您一瓢水一碗饭的昔日的长工或短工。直到六十多岁时,您还一次次地回辽宁老家去感谢当年的恩人们及其他们的后代。在您的一生中,永远不忘感恩,闪烁着人性中最美的光辉!
妈妈,尽管您生逢乱世,但是您的血统中有外祖父遗传的创新基因。在您的一家逃荒到了北大荒的一个小村庄安定下来之后,本可以过安稳的小家庭生活,但是当时仅仅十四岁的您勇敢地选择了去城市闯荡,您一个人在城市找到了学校读书,之后有了固定的工作。然后将姥姥和舅舅接到了城市居住。可您并没有就此安于现状、止步不前。1957年仅有小学文化的您,又考取了吉林财贸学院,在那个年代,女孩子上大学的并不是很多,可是您带着工资读完了大学。
妈妈,您出身地主,在那个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里,做为大学毕业生的您没有被分配到真正实现自身价值的岗位上,而是从事半体力劳动——在土产公司的毛皮收购部收购各种野生动物的毛皮,每日里与血淋的动物皮打交道。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您每天早出晚归,有时我们都已经入睡了,您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而且您经常带回跳蚤,把我们从梦中咬醒,奇痒难忍。这样您又不得不在夜里起来为我们抖床单捉跳蚤,爸爸为此常唠叨“大学毕业干工人的活不说,还得全家挨咬”......最后致您于死命的肺间质纤维化也是在那近二十年的工作中种下的病根:大量的动物毛发纤维被吸进您的肺里,再加上几十年的不公正待遇,使您的肺受了很重的伤害!现在我想起来,真的好恨——恨那个不公平的时代!
妈妈,好不容易盼到了改革开放,落实知识分子政策,那时您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您像当时很多的知识分子一样,似乎焕发了第二个青春,您依然是忙于工作,早出晚归。已经居有高极职称的您,依然时时出现在第一线,跟仓库的工人一起劳动。现在想想您那个时代的人是多么崇高——受到那么多不公平的待遇之后,依然那样不计个人得失认真工作。
但是妈妈,我觉得您并不是一个工作狂。您总是尽您最大的可能让我们生活得更舒适。您患有严重的梗椎病,但是您依然不停地给我们做衣服,织毛衣,让我们在困难的年代穿得很体面。记得在小学的同学中,很多同学很脏,有的女孩子头发生满了虱子,有的同学被老师讥讽“脖子像车轴”。但是我们家的姐弟三人总是很干净,那时每到星期天的早晨,您就把还在沉睡中的我们叫醒,您带着三个孩子,抱着大澡盆,再加上姥姥,一行浩浩荡荡去公共浴池排队洗澡,一去就是半天,回来后您和爸爸把我们换下的脏衣物洗干净,那时没有洗衣机,只能用搓板使劲洗。一天下来您已经筋疲力尽,那时每周只休一天,如果赶上秋天的某个星期天,您还得积酸菜淹咸菜。在我的记忆中,邻居跟我同龄的孩子都在家做饭洗衣,而妈妈您很少让我做家务......
退休以后,妈妈又为妹妹和弟弟各带了一个孩子,还要操持一家人的饭菜。好在弟弟为您娶到家一位非常温良娴淑的儿媳妇,使您的晚年在幸福和安宁之中度过。如果没有这种致命的疾病,您一定会长寿的。我好恨啊!
妈妈,您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到夜里就要失眠,而白天我一遍又一遍地听莫扎特和巴赫的《安魂曲》,我曾在心中一次次地对着天堂中的您说:妈妈,您应该算是一个有福之人了,您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