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父亲、奶奶在世时，总在三十那天凌晨赶个早，起来把关在笼里的鸡杀了，用高压锅焖了，扔上几颗红枣，把前天抹了盐阉好的大草鱼与自家地里种的白萝卜一道煮好，把为了赶这个年杀的猪肉的蹄卤上，自家黄豆磨的水豆腐，用猪油炸得金黄金黄煮上几碗猪肉；大碗的鱼肉端上厅堂的摆神位的大桌和大门正中的请天地神仙的小台，再是倒酒，上香，烧纸钱，放炮竹，一气呵成。
插上香，点上纸钱放置在地面，我亲爱的奶奶会叨叨不休：太太祖先，要保佑儿子顺顺利利，身体健康，保佑孙子孙女升官发财，生多几个小猪仔。
今年规距一切照旧，唯有不同，神位上多了两张放大的黑白照，是父亲和奶奶。去年的今天，奶奶还躺在病床上叨念：玲子宝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里我说：奶奶，捎回的钱您要收好，叫姑给你买点想吃的，寄回的软糖你要吃，放在床里头，伸手能拿到的地方。三月天气转暖，我就回来看您。
近三月，奶奶叫姑早些把家里的火都得旺旺地，说家里还冷，怕玲子宝回来冻着。
我赶回的第二天，奶奶在我的怀里喝下最后一勺水，未及吞下，再也不醒来。
我上香，点燃纸钱，叫一声“爸，奶奶，我回来过年了”。
炮竹响过，小姑和姑丈一同过年，饭菜上桌，其乐融融。
我和弟都敬重三个姑姑，小姑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更是如此。父亲在奶奶过世的前一年离开，还刚验出是肝癌，三个姑姑都拿出仅有的积蓄，小姑拿着姑丈刚买断工龄准备给女儿读大学的8000元说：一定要给哥治病，哪怕是砸锅卖铁。
父亲离世，全靠三个姑姑操劳，出钱出力，在乡亲面前只能说：两个侄儿太小，不会操办，只有靠我们。在父亲灵前放声大哭；哥，怎么说走就走，不负一点责任，以后妈怎么办，谁来当家作主？
父亲离世，生性好强的奶奶失了主心骨，瘫痪在床，大姑二姑嫁得远，只能出些钱物，三姑承担了照顾母亲的责任，白天上班，中午晚上做好饭，给奶奶洗澡，陪睡，为奶奶端尿，奶奶拉不出时，用手指替奶奶一点点地抠。每每说起这些事时，小姑哭得不能自已，整整一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饭桌上，大家吃香喝辣，喜气洋洋。姑丈是个酒鬼，经常因为醉酒闹出不少笑话，在小姑的骂咧声中活了一辈子。
妈说：回来的前一天，梦见你爸，笑脸相迎。
姑说：是知道你们都回来过年，他开心。
不知怎地又提起儿时的我，姑说：玲子宝小时候太调皮，总挂在村里最高的树枝上，但她很疼奶奶，每次放假回来，就拿着攒下的钱急冲冲地跑回家找奶奶，有时奶奶还在后山坡的地里，玲子就满山坡跑着叫奶奶，直到找到奶奶，就把钱塞在奶奶手里。
姑说到这，我隐约记起，奶奶留着齐耳的白发，头顶别着一颗黑色的夹；幼儿园一放假，我就拿着平日为奶奶攒下的零票在妈手时换成一张整票，回到村口的供销社，在瞎眼兄弟俩开的小店里买上两斤乔饼，那种硬得象石头，外头裹着白色的冰糖里头是整块桔皮的大饼；奶奶喜欢每次从地里忙完回来，坐在她的竹靠背椅上用开水冲上一碗，喝一口歇歇气。要是回到厅屋见不到奶奶的身影，我就满山遍野地跑，在自家熟知的那几块地里去找奶奶，远远见奶奶拿着锄头在半山腰刨红薯，大叫：阿麻，我回来了。跑上前去，倒在奶奶怀里，把钱掏出来放在奶奶手里，奶奶逢人便说：我家孙女亲啊，什么都想着奶奶，没白疼她。
我想奶奶，新年的这一天，想起疼爱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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