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化做母亲的三轮车

        人力三轮车从眼前划过一次，我的心就碎一次，三轮车不是从眼前的马路上行驶，而是一寸一寸从我的心上碾轧，我的心在汩汩流血。我天天看到三轮车，心就天天在流血，只要我活一天，血就流一天。
        我活一天，就思念母亲一天。
    “有辆三轮车就好了。”母亲这一句话在我耳旁边萦绕了十年，永远不会飘散，它将伴随我走向生命的终端。母亲去世再有两个月就十周年了，母亲的坟墓早已荒草萋萋.。又是一年清明到，故乡在清明时节往往细雨霏霏，没想到3000里外的异乡他地，也是细雨霏霏。看来，人有情，天也有情。佳节思亲，清明并非佳节，却常常勾起我的思乡之情、思亲之痛。
        窗外此时细雨蒙蒙，我看见母亲在细雨中骑着三轮车向我走来，母亲去世后，这种梦时常在眼前浮现，却又一次一次的幻灭。每一次梦的被后总是一阵阵揪心的痛。
        母亲是一个有商业头脑的人。改革开放后，我家人口多，母亲种了很多菜，往往吃不完，母亲感到喂猪喂羊有点儿可惜，就步行挎着篮子到10里外的集市去卖青菜。
        又是一年的春末夏初，家乡被槐花的香味覆盖，伸手抓一把空气，里面的花香能浸出蜜来。母亲在春风中来到菜园割韭菜，此时夕阳的余晖洒满全身。吃了晚饭，母亲把韭菜择一择，去掉上面的泥土和黄叶，然后称称，扎成一小捆，不是半斤就是一斤，接着扫净一片地，洒一点儿清水，把成捆的韭菜立起来，又朝上面洒一些清水。韭菜在灯光下水灵灵、亮晶晶，好像要出门做客的新娘。那时我还小，看母亲朝韭菜上面洒水，忙说：“娘，这不是骗人吗？”母亲用湿漉漉的粗糙大手抚摸我光光的大脑袋：“卖菜的不使水，买菜的撅着嘴。”
  “不使水就撅嘴，为啥？”
  “晚上不洒水，第二天菜就像睡着了，不水灵了，不好吃，就撅嘴喽。”
 
    我在温暖的答案中进入了梦中。
      第二天，母亲早早起来，匆匆做饭，匆匆吃饭，匆匆喂猪，然后找来篮子，把一束一束韭菜轻轻地摆在里面，风风火火地赶往集市。一路上，布谷声声，黄鹂献花，蝴蝶纷飞，槐花飘落在母亲的发际，母亲全然不顾，深一脚浅一脚大步流星向前奔，为了占一个好位置，买一个好价钱，给多病的父亲买一点儿药来减轻疼痛。此时的美景，母亲无心欣赏，为了生存，把一切美丽都还给了大自然，把一切苦痛都压在心底，这是多么博大的母爱。
        中午时分，母亲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奔向家，满身疲惫，满身尘土，满身喜悦。
        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村的三轮车逐渐增多，母亲多次说：“要是有辆三轮车就好了。”我年龄虽小，却深深地理解母亲的意思。母亲老了，前几年上集市卖菜身体还行，这几年明显的力不从心。这年有一个好收成，大哥结婚不但花干了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一屁股的债。
        经过三年的辛劳，母亲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清了外债，这年又是一个大丰收，母亲想买三轮车，已经问好了价格，上天给我们母子开了一个玩笑，我不但不能为母亲分担忧愁，却成了母亲晚年最沉重的负担，变成了一座大山永远压在母亲的心头，使母亲晚年没有欢乐，忧愁爬满了母亲破旧的衣服，丝丝缕缕紧紧缭绕着母亲，点点滴滴地浸透母亲的血液。我得了严重的骨病，母亲带着我到驻马店、许昌、洛阳等地看病，花干了所有的积蓄，加上医生的误诊，落下了终生的残疾，终生的疼痛，什么也做不成，没料到我想帮母亲，却成了母亲一生中永远的痛。
         又过了几年，家中情况有所好转，母亲心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还想买三轮车，这样去买菜也轻松一些儿。这年我二哥结婚，母亲的三轮车依然在梦中奔跑。
         又过了几年，家中情况又有所好转，母亲依然想买三轮车，我的病再次复发，双腿肿得如水桶粗，撕心裂肺的疼痛，整日整夜不能入睡，母亲整日整夜陪伴在床边。
        在我的疼痛中，母亲得了癌症，两年后永远离开了残疾的儿子。母亲，来世我不愿再做您的儿子，我不愿成为您永远的负担，我只愿变成一辆永不会坏的三轮车，供您永远的驱驶。
        母亲去世后，我为了生计，为了躲避北方的严寒，为了不用拐杖声敲碎母亲好不容易入睡的梦，我到3000里外的广东流浪。又是一年清明到，我只能向北遥祭，愿母亲在天堂快快乐乐地生活，吃罢晚饭，倚在门前的大槐树上静静地看月亮走出来。